沈昭明向来独身一人，练的术法走的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路子，从没考虑过拖家带口的情况。
这回一次性捎上俩大活人，传送阵的准头他也难以保证，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能成功逃脱追捕。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得到的结果也差不多，就有点偏差。
好消息是他们脱困了，坏消息是他们逃到了无人区。
在路上沈昭明还想着自己回到城郊那间小破店里，昱声激动地给他泡壶热茶。
可惜，这阵法是他情急之下徒手硬搓出来的，简陋得几乎潦草。
还没传送到位，阵图就因磨损严重而散架。
没了阵图的支撑，三人当即从离地两三米的半空做了自由落体。
万幸底下是经年无人踏足的原始丛林，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和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实腐叶勉强缓冲了释放的重力势能。
三人里就数谢临反应最快、运气最好，下落时顺手捞住一根粗壮横生的枝干。
他透过借力稳住身形，轻巧落地，除了衣角被勾出一道细痕，大体还算体面。
另外两位就没这等好运了。
沈昭明和方明觉不偏不倚，砸进了一处植被覆盖的湿滑斜坡。
好巧不巧，前两天刚下过雨，现在雨水还没干透，泥土又软又烂。
两人一屁股蹲儿正好落在湿滑的腐土混合物上，他们都收势不及，顿时化作难兄难弟，一路泥花带闪电地滚了下去，直到坡底才堪堪停住。
等谢临寻着动静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两人互相斗嘴的画面。
方明觉扶着仿佛要断掉的老腰，龇牙咧嘴地试图爬起来。
他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拼整理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沾满泥泞和草叶的战损版外套，语气悲愤：“早知会摔成这副鬼样子，还不如刚才就让林时语那疯婆子抓回去算了！至少能留个体面！”
沈昭明糙惯了，对满脸满身的泥污毫不在意，只随手抹了把脸，闻言挑眉：“哦？”
“那我就送你回去咯。”
他慢悠悠抬起手，指尖灵光微闪，在空中勾勒起原先的阵图。
这次，他语气格外诚恳，“不过话说前头，传送别人我这业务不太熟练，落点是航空署大门还是厕所马桶，全凭天意。”
方明觉没想到自己一句吐槽沈昭明却较了真，赶紧阻止。
他一看那阵光又开始亮，吓得腰不痛了、腿脚也灵便了，光速滑跪认怂：“别别别！哥！明哥！我错了！这儿挺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非常喜欢！”
他真怕说晚了，下一秒自己会出现在审讯室，又或者是某个更离谱的鸟不拉屎的绝地。
谢临抱臂倚着一棵枯树，神情严肃地看着坡底下那两人菜鸡互啄。
识海里，指令下得飞快：【天衍，当前位置同步给林栖并规划最佳接应地点。】
天衍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几乎瞬息之间，庞大的数据流便涌入他的意识。
只扫了一眼，谢临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地儿的偏僻程度远超他预期，荒凉得仿佛被文明世界彻底遗忘，说不定还能碰上野人。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无人区，距离最近的人类聚居区直线距离竟隔着上千公里，就算立刻调直升机过来，至少也得等一天一夜。
现实情况摆在这，今晚他们只能在山里休息了。
他收敛心神，让天衍把周围的地形地势精准建模，微缩成一幅全息地图，铺陈于他的识海。
红色光点标注出他们所在位置，又在不远处山峦间标记出的绿点代表他们的目的地。
【附注：一处天然洞穴，扫描显示存在旧人类活动痕迹，当前生命信号微弱，状况未知。】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有什么事儿等到了再解决。
坡下两人就正吵得活人，要不是为了保存体力，这俩都能打起来。
谢临谢临捏了捏眉心，实在难以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这二位单独拎出去，哪个不是能镇住场面的角色？怎么凑到一起，心智就呈断崖式下跌，说幼儿园的都嫌大。
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黯下去，风里渐渐裹上了夜里的凉气。
若是再放任这二位浪费时间，他们今晚大概真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顺便还能给蚊虫鼠蚁加个餐。
“——够了！”
谢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坡下的叽叽喳喳顿时熄火。
“都多大人了，还整幼儿园那出。”他视线扫过瞬间乖巧的两人，朝山洞的方向微扬下巴，“有什么事儿之后再说，现在去那边的山洞等待救援。”
大家长发话，效果立竿见影。
沈昭明和方明觉互瞪了一眼，倒是默契地休战，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有谢临这个移动人形导航在前方带路，三人沉默行进，效率惊人。
他们甚至比天衍预估的最快时间还早了一刻钟，抵达了那个隐藏在山坳里的洞穴入口。
洞口被杂乱的枯枝藤蔓、大小不一的石块刻意遮掩过，手法相当老道，几乎与山壁融为一色。
在浓重的夜色里，里头一丝光也没透出来，要不是天衍提供的坐标，他们大概率会与这个入口擦身而过。
周遭地面看不出明显的脚印，不知是里头的人从未出来，还是对方善后做得足够彻底。
他们屏息靠近，脚下踩着积年的落叶，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直到走在中间的沈昭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顿住，低头用脚尖拨开一层腐叶。
下面，是几近干涸、发黑的血迹，零星溅开，隐没在黑暗里。
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动作越发谨慎。
他们轻缓地拨开方便移动的枯枝藤蔓，小心翼翼地清出一个小口子。
顿时，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不算浓烈，却足以让胃里一阵翻腾。
等他们全都进来后，沈昭明和方明觉快速还原洞口，以防有其他生物进来。谢临则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洞里深处，一抹幽微的火光躁动地跳动着，在岩壁上投下一个模糊的、蜷缩的人影。
“噼啪——”寂静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他们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石块被鞋底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越往里走，那股血腥混杂**的气味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黏糊糊地糊在口鼻处。
而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对身后的动静毫无所觉，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他握住石刃的手越来越紧。
时刻准备着在外来者突破安全距离时给出致命一击。
就在三人缓步靠近，离那人只剩几步之遥时——
火光忽然猛地跳跃了一下。
也就是那一刹那的光亮，让他们终于看清，那人身上根本不是什么花纹古怪的现代衣物，而是一件粗糙鞣制、甚至还能看出原始形态的兽皮。
谢临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野人？
这个念头刚闪过，那道人影却毫无征兆地动了！
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骤然发难，那人猛地转身，手中的石刃带着破风声，直直朝着最前方的谢临劈砍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明觉一手搭在沈昭明肩头猛地一按，借力旋身，腿风凌厉地扫向那人持刃的手腕！
“呃啊——！”
一声惨叫，粗糙的石刃应声脱手飞了出去。
沈昭明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凶器抄起，迅速塞进自己口袋，断绝了后患。
那人正蜷缩在地，捂着手腕哀嚎。
此刻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他后背的兽皮早已被深色的血迹浸透，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一股浓烈气味伴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新鲜血液的铁锈味、某种捣烂草药的清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脊背发凉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显然，这人伤得不轻。
以他现在的状态，刚才那一下突袭恐怕已是强弩之末，纯粹是出于自保的绝望反抗，并无真正的威胁。
谢临的目光在那人痛苦蜷缩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睫羽微垂。
再抬眼时，他与沈昭明、方明觉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救人
沈昭明负责靠近那人查看伤情，方明觉则无声地挪至侧翼，身体微沉随时待命，眼神锐利如鹰隼，锁死地上那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起初极其抗拒他们的靠近，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直到一直静立一旁的谢临开口表明来意，声线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清冷，给人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们没恶意，你伤得很重，需要处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稍稍拧松了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抗拒的动作微微一滞，绷紧的脊背似乎塌陷了一分，混沌而充满血丝的眼睛骤然收缩，循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聚焦到谢临的脸上。
火光跳跃，明明灭灭地映照出谢临沉静的侧脸轮廓。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猛地挣脱了沈昭明的压制，趁方明觉不注意用满是伤口、茧子的手死死拉住谢临的袖口。
他整个人激动得无法自持，剧烈地颤抖着。
一只手牢牢地抓着谢临，另一只手胡乱地扒开自己面前纠结打绺的乱发，几乎将脸凑到谢临眼前，泪水混着污迹淌了满脸，声音嘶哑得破了音：
“谢工…谢工！是我啊！您看看我……我是叶镜！叶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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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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