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ID完成交接的那一刻，周遭的陈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抹去。
那一望无垠、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原始森林，连同其间弥漫的潮湿腐叶气息和窸窣怪响，倏然褪色、透明，最终像一场短暂的海市蜃楼，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巨大的、真实的直升机轰鸣声，如同潮水般猛地灌入“谢临”的耳膜，震得他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颤动。
他低头，看见葱郁却虚假的草木化为飞散的流光，脚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破碎的土地，散落着难以降解的工业残骸和燃烧过的痕迹。
一种粗粝的、带着硝烟味的真实感，终于透过鞋底传了上来。
高空，直升机内置的扫描系统精准捕捉到了地面上代表着“谢临”身份的信号。
“滴滴滴——”提示音在驾驶舱内响起。
林栖迅速看向显示器，锁定了那个闪烁的光点。
她操纵镜头放大画面，高清摄像头将地面上那张脸清晰地投射在屏幕上。
是谢临没错。
可林栖的眉头却下意识地蹙起。
显示器里的那张脸，五官轮廓无一不对，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像是博物馆里最完美的仿制品，纵能复刻每一道线条，却复刻不出历经岁月沉淀的神韵。
那眼神深处，似乎跳跃着一种与她记忆中冷静自持的谢临截然不同的、躁动而贪婪的东西。
她甩了甩头，将那一丝疑虑强行压下。“算了，先完成任务要紧。”
“谢临”被接引上机舱。
舱门打开、云梯准确地降落在“谢临”身前，他利落地攀了上来。
旋翼卷起的狂风鼓动着他的衣襟，他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却依旧显得生硬的沉稳。
机舱内空间不算宽敞，林栖没有立刻起飞，目光仍投向下方那片焦黑荒芜的土地，像是在搜寻等待什么。
“怎么还不走？”冒牌货忍不住催促，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我在等明觉哥。”林栖头也没回，手指快速切换着显示器上的监控画面，试图在废墟间找到方明觉的身影，“奇怪……信号显示他就在附近，怎么还不过来？”
画面快速扫描，最终定格在一处断墙之后。
镜头拉近——
“嗯？他好像……”林栖的声音带上了困惑，“抱着什么人？”
画面中，方明觉半跪在地，怀中似乎紧紧揽着另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身影被断墙遮挡大半，看不清具体情形。
冒牌货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愤慨，谎言脱口而出，流畅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方明觉叛变了！刚才下面情况复杂，他趁乱偷袭，还想带走重要目标！别管他了，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他说得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种痛心疾首的意味。
叶镜说完，不再看林栖的反应，而是微微向后靠在座椅上，抬手理了理身上微皱的衣襟。
指尖掠过布料，仿佛已经触摸到了研究院那冰冷而荣耀的徽章。
他闭上眼，脑海中已然上演着回到研究院后被众人簇拥、敬仰艳羡的画面，那是他十数年人生都挤压变形的渴望，终于在此刻即将得到满足。
这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扭曲的弧度。
而真正的谢临，仍被遗忘在那片逐渐远去的焦黑废墟之中。
几乎在交接完成的下一秒，谢临就在识海中对天衍下了死命令：“查沈昭明的坐标！立刻！”
识海中静默一瞬，旋即涌过庞杂的数据流。
天衍的声音罕有地带上了一丝滞涩。
【坐标已锁定。但必须提醒您，该地点是元宇宙边缘的混沌试验场，规则紊乱，变量极多，一切物理定律甚至生死界限都可能被扭曲……】
“会怎样？”谢临的声音冷得像冰。
【若在那里受到致命损伤，现实中的意识体将同步死亡。没有缓冲，没有挽回余地】
谢临的心口倏地一抽，那并非源于警告，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尖锐的刺痛感正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结源源不断传来——是沈昭明！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种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的冰冷和虚弱。
“权限确认，强制传送。”
谢临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打断了天衍后续可能的风险提示。
【……】
天衍的沉默里仿佛带着某种拟人化的叹息。
它终究只是一个依附于谢临而存在的AI，无法违背核心指令。
所有的劝阻化作无声的行动，庞大的算力开始强行撕裂通往试验场的路径，同时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加密防护程序被叠加在谢临的意识体上，如同为他披上一层又一层的无形甲胄。
在光芒吞噬谢临的最后一瞬，天衍的反馈微弱地划过他识海。
【已为您加载最高级别应急协议。能否归来，取决于您的意志……和运气了】
……
另一边，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焦黑的土地被粘稠的血液浸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铁锈般的腥气。
尸骸堆积成扭曲的小山，而在那最高处，站着一个人——是沈昭明。
他几乎成了一个被钉在地上的破败偶人。
数支羽箭深深楔入他的肩胛、腰腹，甚至大腿。更骇人的是几柄长戟和弯刀，直接贯穿了他关节处的铠甲缝隙，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强迫他维持着一种站立不倒的屈辱姿态。
失血过多带来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从心脏延到全身，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因死死咬住而渗出血丝，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下方，黑压压的敌军士兵围拢成巨大的圆圈，如同缓慢收拢的死亡绞索。
他们手中的长矛齐齐举起，锋利的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尸山顶端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只待一声令下，便会万矛齐发，将他彻底撕碎。
沈昭明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像退潮般缓慢而不可逆地远离这片狼藉的战场。
剧痛变得遥远，喊杀声也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壁。
他几乎能嗅到虚实边界那特有的、空茫的气息。
……要死了么？
念头一起，反倒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闲心。
他甚至还在心底编排起来：等真到了那边，见了谢临那家伙，该怎么吹嘘这最后一战？是说单枪匹马挑了敌军主帅，还是说力竭于万军丛中、斩敌首级数百？
总之……绝不能说是被一连串没有真实生命的的代码用长矛活活戳死的。
那也太丢份了，够谢临嗤笑他三个纪元都不止。
一阵没来由的清风忽然拂过，卷起地面焦黑的浮尘和淡淡的血腥气，轻柔地蹭过他染血的脸颊。
竟带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感觉。
荒谬得像错觉。
“呵……”沈昭明极轻地自嘲一笑，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声音含糊不清，“真是……到头了……连走马灯都……这么会糊弄人……”
他虚弱地阖上眼，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并未注意到——就在那阵清风掠过之后，整个世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脚下那些正不断涌来、试图将他戳成浇水壶的士兵，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滞、缓慢，最终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立在原地，还保持着各种攻击的姿态。
空中飘扬的战旗，原本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此刻却诡异地定在半空，每一道褶皱都凝固不动。
飞扬的尘土静止了，溅射的血珠悬停着，连声音都彻底消失。
……
时间，在这一方残酷的战场上，仿佛被无形的手腕强行掐断，陷入一片死寂的停滞。
唯有那阵风带来的气息愈发明晰。
一道模糊的身影就在这绝对静止的空间中，于沈昭明身旁缓缓凝聚。
由透明的虚影，迅速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染上真实的色彩与温度，最后彻底凝实——
谢临来了。
在沈昭明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向后倒去的身体，温暖的支撑取代了冰冷的长矛，将他从尸山血海的噩梦边缘猛地捞回。
一个低沉的、带着某种压抑后怕、却又故作轻松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敲碎了他所有的死志：
“死骗子，吹牛的话留着当面说。”
“我来接你回去了。”
只要我码的够快，小黑屋就跟不上我[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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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接你回去【随榜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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