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语试图中止这该死的进程，她用通讯仪发送自毁程序。
忽然，实验室因为异常的能量暴动而陷入黑暗，只有设备的屏幕散发着幽幽冷光，映照着林时语此刻非人的形态。
她的皮肤寸寸皲裂，底下不再是血肉，而是汹涌奔腾的赤红色数据流，如同被强行封入容器的熔岩，嘶吼着要破体而出。
那赤红的数据流随着她每一个剧烈到变形的动作疯狂四溅，但凡触及之处，无论是仪器、地面甚至空气，都被迅速同化、侵蚀。
实验室正被飞快地割裂成纯粹的黑与吞噬一切的红两个阵营，且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蔓延，贪婪地蚕食着所剩无几的正常空间。
有了小伯提供的算力支撑，谢临终于重新建立了与天衍的稳定连接。
他没有丝毫迟疑。
先示意沈昭明和方明觉迅速退到自己身后划出的安全区，随即人天衍切断实验室与外界所有数据连接，把整个实验室封装为独立空间。
【空间切割已完成。】
这一系列指令在瞬息间被执行。
无形的壁垒轰然落下，将那肆虐的赤红数据流死死禁锢在有限的范围内，扩张的势头被强行扼止。
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缓，才算能喘一口气。
然而，被禁锢在中央的林时语却异样地安静下来。像极了暴风骤雨前那异常的平静，死寂得压抑令人心悸。
她现在已经不成人形了，皲裂的皮肤已被体内奔腾的数据流撑得近乎透明，能清晰看到那赤红的狂暴能量在疯狂冲撞。
空间的能量是守恒的，彼长此必消！
林时语这边失去了能量来源，残存在沈昭明体内的灵链代码在此刻发挥了它的余热，她借此贪婪的汲取着沈昭明的力量。
在谢临和方明觉未能顾及的角落，沈昭明因力竭而晕死过去，急得小伯汪汪直叫。
可惜前方情况紧急，没人听到它的求救。
这时，谢临正在编写核能转化机制的接口。
在他敲下回车键那一刻，无数由量子光点汇编而成的代码矩阵凭空出现，盘旋在林时语头顶上方。它们如同相互咬合、高速旋转，迅速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结构繁复的立体光网。
光网以无可抗拒的姿态急速向下收束！
“滋啦——噼啪！”
它所及之处，赤红的数据流如同被投入炼狱的活物，发出被强行电离的爆响。
“啊啊啊——啊……”
林时语已经发不出完整的人声，只剩下身体被极致痛苦撕裂时最本能的、破碎的呻吟。
她的肉身正在崩溃，那是载体无法承受内在能量、即将彻底爆散的前兆。
“快跑！”
方明觉一个普通人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就要拉上谢临往外冲。
谢临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听说过核能防御转化机制吗？”
“啊？！”方明觉简直要疯，这都什么时候了！
让谢临一举成名、解决联盟能源危机的天才构想他当然知道，但现在是用学术报告救命的时候吗！
“看着吧，”谢临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不会有事的。”
对面，因能量压缩、爆炸而产生的刺目白光轰然炸开，掩映在他们脸上。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波并未袭来，甚至连他们的发丝都未曾被吹动一分，衬得对面就像是块普通的全息投影屏。
光网越收越紧，将因爆炸而飞溅的数据流和粉碎的设备残渣强行收束、压缩成一个剧烈挣扎、光芒刺眼的光球。
那光球内部，林时语还残存着的意识核心在做最后的反抗。
忽然间，一根极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金色丝线，悄无声息地刺入光网！
刚才还在疯狂挣扎的光球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陡然僵滞，内里赤红的数据乱流也迅速失去色彩，变得灰败，任由光网彻底吸收、转化。
这金线来得突兀，消失得也极快，目的明确——只为带走林时语最后那点意识核心。
谢临的目光追随着金线消失的虚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脑海中将他所知的所有势力飞快过了一遍，能在天衍控制的空间来去自如的只有一个——航空署。
看来出去得好好会会顾远舟了。
方明觉顺着谢临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
谢临收回目光，干脆地掐断了这个话题。
这时他俩才听见了小伯的求救，转身一看发现昏死过去了的沈昭明。
他们连忙跑过去，一个探鼻息一个听心跳。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好，活着。”
小伯趴在沈昭明身旁，恹恹地摇着尾巴，就差把担心写脸上了。
看到小伯这么关心沈昭明，方明觉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蹲在旁边开始絮絮叨叨：“小没良心的，当初可是我把你从尸堆里刨出来的，好吃好喝供着，这才几天？就叛变了？是他比我帅还是……”
谢临打断他的念叨。
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伯的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别担心，他命硬，死不了。”
立川区被污染，已是一年前的旧闻。外界流传的消息始终如一：电子蛊虫入侵，导致人类无法生存。
这一切的定性，全凭航空署一张嘴。
没有评估报告，没有影像资料，任何质疑的声音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捂住嘴巴。就这样，立川区连名字都失去了。
数万万冤魂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在混乱扭曲的时间流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绝望的轮回，成为某些人野心的燃料。
看完天衍对那赤色数据流的解析报告，谢临才悚然惊觉，自己一直以来追查的方向，从根上就错了。
此刻沈昭明情况危急，谢临没有心情去考虑之后的事。
现在，他打算让方明觉带沈昭明去楼下疗养院的维生仓，让他保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自己则留在实验室思考解决办法。
救沈昭明的办法很简单，只需要重塑立川区，可他现在没有足够的算力，如果强行进行重塑实验的话，他就又要回到死生边界重开一局。
那个时候能不能再遇上沈昭明，可就难说了……
昏迷中的沈昭明，在意识的深海遇见了一个人。
她自称“小伯”，引导沈昭明在一处悬崖边坐下。
崖下风光白茫茫一片，只有不断翻涌着的云海。
沈昭明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邪，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生不出半点防备，听话得不像自己。
少女似乎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了他的疑虑，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我没有恶意。只想给你讲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故事不长，请耐心听完吧。”
崖下翻涌的云海随着她的话语开始变幻，从无序的混沌变为有序的流转，最终清晰地构建出一座城邦和其中生活的居民。
城中的布景与人物的悲欢离合，随着少女轻柔却难掩悲伤的叙述不断演变。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若是配上色彩与光影，几乎可以媲美最顶级的全息投影。
她娓娓道来，将这座城的诞生、繁荣、以及突如其来的毁灭尽数展现。
故事终结，那庞大的云海幻象又缓缓消散，重归一片茫然的白，就像这座城和被困其间的冤魂，一如这座城悲惨的故事被淹没于上位者的翻云覆雨之中。
故事并不新奇。
与世隔绝的小城因得天独厚的资源被外来投机者看重，经过数月疯狂开发，小城迅速拥有了大城市的雏貌，人们的生活似乎一夜之间飞跃提升。
然而，夏夜扑火的飞蛾，怎会察觉眼前的璀璨是透支生命换来的？
在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整座城的人彻底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再未能醒来。
在无尽的梦魇循环中，他们被迫扮演着任何角色，却唯独无法做回自己。久而久之，再无人记得自己是谁，也无人记得“立川区”曾是他们的家园。
在那个无尽长夜里，人们的灵魂被无形的代码解构成源源不绝的算力，属于他们的记忆被粉碎、被丢弃。
而她，这片所有人意识最后的凝聚体，在这漫漫长路上，默默收集着这些破碎的记忆碎片。
因为他们始终相信，希望总有一天会到来。
“我是这片土地…无数人求生的执念所化，无名无姓。”她周身开始流淌出淡金色的辉光，如同静谧燃烧的圣焰，在昏沉的意识空间中散发出几近神性的光华，“告诉你这一切，只希望你能将我们的故事…带出去。”
“作为交换…我们会送你离开。”
她周身的淡金光晕陡然炽盛到极致，如同某种古老仪式迎来了终末，光晕的边缘开始无声地皲裂、剥蚀，逸散出无数萤火般的细碎光点。
这些光点带着一种决绝的温柔，如同游丝般缓缓漂浮，最终，悉数没入沈昭明的身体。
一股久违的、磅礴的暖流沿着他干涸撕裂的经络汹涌复苏，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填、修复。
待最后一点微光也隐入黑暗，沈昭明的意识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推着，沉入一片混沌的深海。
当他再次掀开眼皮，视线模糊聚焦的刹那——
谢临的身体，正被璀璨的辉光寸寸剥落、分解……
尽管这段时间与谢临相处得并不愉快，但连续目睹活生生的人以这种自我献祭般的方式在眼前消亡，沈昭明的内心受到了很大冲击。
他想阻止这一切！
他拼命地捶打在维生仓门上，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起惨白。
然而，他的所有愤怒、恐惧与挣扎，都被彻底隔绝在这方寸囚笼之内。无声无息，如同投入浩瀚宇宙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
门外咫尺，方明觉浑然未觉。
他低垂着眼睫，所有心神都凝聚于指尖，在光脑界面上飞快地敲击着。
在沈昭明看不见的地方，这片意识空间正经历着无声却天翻地覆的崩解与重构。
无形的空间枷锁，正被一种沛然莫御的力量，从最核心深处，寸寸撬开、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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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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