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又躺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看着黑夜中天花板上，那片由窗外城市灯火投下的、流动的、冰冷的光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于，闭上眼睛，陷入了断断续续的、不安的浅眠。
第二天，当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照亮时，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夜未散的酸痛和疲惫还残留在身体里。她僵硬地躺着，不敢动弹，花了整整半分钟，才敢慢慢地、确认身边的情况。
沈砚早就醒了。
他就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那件黑色的真丝睡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和K线图，在她眼中，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符号。
晨光勾勒出他英俊而冷漠的侧脸，他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自律、强大、从容不迫的商业精英。
她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昨夜那个，在她耳边，说着魔鬼般话语的男人，只是她噩梦中的幻象。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他滑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转头看她，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只是淡淡地开口。
“醒了。”
那不是问句，而是一句陈述。
他将平板放到一旁，终于侧过头，看向了她。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清明而冷静，昨夜的疯狂和偏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绝对的理智和掌控。
“给你二十分钟。” 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吩咐下属的口吻说道，“起来，洗漱，换好衣服。”
在她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时，他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向那间巨大的衣帽间。
“王嫂已经把你要穿的衣服，放在了浴室里。”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带去参加展示会的物品。
“今天，你跟我出门。”
出门？
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那颗，早就已经，麻木了的心上，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带着疑问与那份，几乎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对“外界”本能的向往，沉默地，走进了浴室。
王嫂为她准备的，是一条款式简洁、质地却极为考究的白色连衣裙，外面搭配一件浅咖色的薄款羊绒开衫。穿上它，她看上去不像一个囚犯，倒更像一个被精心照顾着、要去赴一场下午茶约会的富家小姐。
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走下了楼梯。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通往玄关的门廊处，沈砚正站在那里。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手腕上戴着一块在灯光下闪着慑人光芒的腕表。他看上去英俊、优雅，充满了上位者的从容气度。
透过他身后的落地玻璃门，她能看到别墅前那条环形车道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奢华的迈巴赫。一名身穿制服的司机，正恭敬地站在车门旁。
看到她下来，沈砚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出门的展品的仪容。他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压抑不住的、混杂着好奇与一丝丝雀跃的光芒。
“很期待？”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缓步向她走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嘲弄。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冰冷的音量，在她耳边说道：
“记住，出了这扇门，你最好学会扮演一个温顺、听话的女伴。”
他的眼神，在那副金丝眼镜后，骤然变冷。
“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不该有的心思，一丝都不要动。”
“外面的世界，可不像我这么‘有耐心’。你要是敢耍任何花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你昨晚梦到的，凄惨一万倍。”
林栖的身体，因为他这番话，而瞬间，变得冰冷。
那刚刚才升起的一丝，对外界的向往，也瞬间，被恐惧的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林栖缓缓走上前，弯腰，坐进了这辆奢华得如同移动堡垒的汽车。
她选择了离他最远的角落。
在她坐稳后，司机为她关上了车门。“砰”的一声闷响，她与外面那个充满阳光和自由的世界，便被彻底隔绝了。
车内空间极大，弥漫着一股昂贵的皮革与木头的混合香气。车窗是深色的，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却绝对窥探不到里面分毫。
车子启动了，行驶得极为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林栖将脸转向窗外，看着别墅那越来越远、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山顶的轮廓，看着那些熟悉的、却又像是上辈子才见过的街道和风景。她的心脏，因为这久违的“自由”而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但她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在想。
她在想，她该问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一个，足以，让她在这场，早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游戏里，扳回一城的问题。
而沈砚，从她上车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靠在另一侧的真皮座椅上，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台平板电脑，开始处理邮件和查看股市数据。他神情专注，姿态从容，仿佛她只是一个他顺路捎带的、无关紧要的乘客。
这辆隔音效果绝佳的豪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偶尔滑动屏幕的细微声响，和她那无法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驶入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沈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关掉了平板。然后，才第一次，将目光转向了她。
他的视线，在她那条白色的连衣裙上停留了片刻。
“你身上这件，只是用来出门的。”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太素了，不合我的意。”
林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只是继续用那种通知的口吻，告知她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待会儿会去一个朋友开的私人造型会所。”
“到了那里，会有专业的设计师和造型师为你量体、挑选适合你的衣服和配饰。”
他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给一个即将上台表演的人偶，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项。
“你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像个人偶一样，站在那里，让他们完成工作就行了。”
车子在一栋看起来像是私人美术馆的、风格极简的现代建筑前停下。这里没有招牌，没有橱窗，只有一扇沉重的、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金属门。
司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她跟着沈砚走下车，走进了那扇门。
里面，是一个完全超乎她想象的世界。
这里不是商店，而是一个巨大、挑高、如同艺术展厅般的私人空间。一排排悬挂的衣物，与其说是商品，不如说是展品，每一件都拥有独特的设计和顶级的面料。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布料和香薰混合的、干净而昂贵的气味。
一个身穿黑色不对称剪裁长裙、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气质精明干练的女人立刻迎了上来。她的妆容精致，笑容专业，但当她看到沈砚时，那笑容里明显带上了一丝恭敬和……谨慎。
“沈先生，您来了。” 她微微颔首，然后用专业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林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Catherine，” 沈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她身后的助理，然后径直走向一旁休息区的黑色真皮沙发，坐了下来。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端起助理送上的意式浓缩咖啡，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还僵在原地的林栖。
“她交给你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移交一件物品，“你知道我的喜好。”
“我明白了，沈先生。”
Catherine立刻心领神会。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向林栖走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
“这位小姐，请跟我来。” 她的语气礼貌，但她的眼神，却像是在审视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或者说……一块等待估价的原石。
她没有问她的名字，没有问她的喜好。
她带着她，走到了展厅中央那个三面环绕着巨大镜子的平台上。两个年轻的女助理，已经拿着软尺和记录本，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那里。
林栖站在平台的中央，刺眼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让她无所遁形。她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副苍白、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也看到了，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那个像帝王一样，正端着咖啡，冷漠地、审视地，看着这一切的男人。
“我们开始吧。” Catherine对她的助理说。
冰冷的软尺，下一秒，便贴上了她的身体。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她而言，是一场漫长的、被公开展示的酷刑。
她就像一个没有任何知觉和权利的人偶，任由 Catherine 和她的助理们摆布。她们用冰冷的软尺，精准地测量过她身体的每一个尺寸，数据被清晰地报出，然后记录在册。
她被换上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一条剪裁繁复的黑色蕾-丝长裙，沈砚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摇了摇头。Catherine 立刻会意，让她回去换掉。
一件看起来圣洁无暇的米白色套装，沈砚皱了皱眉。Catherine 甚至没等他开口，就直接让助理拿走了。
她渐渐变得麻木，只是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走进更衣室，又走出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模特，展示着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昂贵的华服。
直到，她换上了一条深蓝宝石色的真丝吊带长裙。
当你穿着它，再次从更衣室走出来，站到那片灯光下时，沈砚端着咖啡杯的手，第一次，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
裙子的设计极为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用最顶级的丝绸，完美地、流畅地，勾勒出了她身体所有的线条。那抹深邃的蓝色，像最纯粹的深海，将她的皮肤衬得近乎透明，也让她那双充满倔强和恨意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
她站在那里，像一朵开在午夜的、易碎的蓝色妖姬。美丽，脆弱，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整个展厅都安静了下来。
Catherine 看着沈砚，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然后，他朝她点了点头。
“就这件。”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Catherine 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专业笑容。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豪奢。
“这个系列的所有颜色，以及能搭配它的鞋子和配饰，全部包起来。” 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口，“账单，直接送到我公司。”
说完，他便不再看那条裙子，也不再看穿着它的她，径直向门口走去。
Catherine 立刻跟了上来，恭敬地对还在平台上的她说：“林小姐，请您先换回原来的衣服，您挑选的这些，我们会在今晚之前，全部送到府上。”
这场为她量身打造的、盛大的“换装游戏”，结束了。
她，只是那个唯一不能带走自己新衣服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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