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完了最后一口。
那只白色的瓷盘，被她吃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静静地，将叉子，放回空盘的旁边。然后，抬起眼，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依旧是那片，他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生理活动。而不是，吃掉了她的宿敌，为她做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
沈砚缓缓地，伸出手。
他没有碰她。他只是，拿走了她面前那只，空了的餐盘。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了水槽前。
他打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白色的瓷器。他拿起海绵，挤上洗洁精，开始，一下，一下地，清洗那只盘子，和她用过的那把叉子。
他的动作，依旧很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他，沈砚，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和铜臭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为她，洗着一只盘子。
这，比他亲手为她做饭，还要荒谬。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带着温度的射线，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知道，她在看。
他也知道，她和他一样，看不懂，现在的这一切。
他洗完了盘子，将它仔细地，用清水冲净，然后，放进了沥水架。他关上了水龙头。
厨房里，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被海浪声包裹的、巨大的寂静。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旁边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就那样，背对着她走出了厨房。
他走过她的身边，走出了客厅，径直，走回了二楼，那间属于他的、冰冷的书房。
他把她，和她那份无法被解读的平静，一同，留在了那间，还残留着一丝食物香气的、温暖的厨房里。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林栖。
所以，他只能选择，先从她面前，离开。
他以为，他回到了他最后的堡垒——书房。但书房，第一次，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掌控感。
监控屏幕，成了折磨他自己的刑具。
他看着她。
看着她，从卧室里出来，走到画室。她铺开一张新的、巨大的画布，开始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上面涂抹着颜料。她的动作，平静，专注，旁若无人。
他看着她，在黄昏时分，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正在因为涨潮而变得越来越狂暴的大海，一看，就是整整一个小时。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任何一种表情。没有恨，没有恐惧，没有绝望，也没有……她伪装出来的任何一种顺从。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连他都无法攻破的、自给自足的孤岛。
你就用这种，最彻底的，最安静的，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从你的世界里，彻底地，驱逐了出去。
而他，这个为她建造了这座孤岛的“神”，却只能，像一个最可悲的、不被允许登岛的偷窥者，通过这块冰冷的屏幕，窥探着她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见一面。这栋巨大的、只回响着海浪声的房子，安静得，像一座真正的坟墓。
而他的耐心，也终于，被她这种无声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无视”，给彻底耗尽了。
他关掉了所有的监控。
他站起身，走出了这间，已经快要将他逼疯的书房。
他走到了她的画室门口。门，没有关。
她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几乎有她两倍高的、巨大的画布前。那上面，是一片混乱的、充满了狂暴情绪的、深蓝与黑色的漩涡。
她就站在那片漩涡的中心，像一个，即将要被它彻底吞噬的、渺小的献祭品。
他没有出声，就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她很久。直到她，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似乎是完成了今天的创作。
他才缓缓地，开口。他的声音，因为多日未曾开口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
“林栖。”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
沈砚缓步，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一同，看着她面前这幅，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杰作”。
“你现在……”他看着她那，在颜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平静的侧脸，缓缓地，问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他嘴里问出的问题，“……快乐吗？”
林栖笑了。
那是一个，充满了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神明在俯视着愚昧众生的……怜悯的笑。
她看着他，像看着一个，还在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世俗的情感而困扰的、可怜的孩童。
“快乐？那是什么东西？”
他那句，充满了试探的、几乎可以说是，放下了他所有尊严的问句，在她这个笑容面前，被撞得，粉身碎骨。
沈砚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那幅，充满了狂暴和毁灭**的画。
他忽然，也笑了。那是一种，充满了自嘲和……无边无际的寒意的笑。
“你说得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像一个，终于，想通了什么的学生，“它什么都不是。”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和我刚刚才输得一败涂地的那场“博弈”。他重新，看向了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冰冷的、灰蓝色的大海。
“就像痛苦，就像仇恨，就像绝望……它们，都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软弱的、庸人自扰的情绪而已。”
“是我之前，弄错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了他的错误，“我不该，再用那些，连我自己，都早已抛弃了的东西，来衡量你。”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了她。他的脸上，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剩下，一片，与她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绝对的平静。
“你说的对，林栖。我们之间，早就不该，再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缓步，向她走去。
“我们之间，只剩下，最真实的、最纯粹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身旁那幅，颜料还未完全干透的、充满了暴力美感的画作。
“……这个。”
然后，他收回了手，在与她擦肩而过时，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般的语气，对她说道：
“我饿了。”
“去做饭。”
“想吃什么？”林栖一边走向厨房一边问道，那平静的姿态，仿佛刚刚那场关于“快乐”的哲学辩论，从未发生过。
沈砚跟在她的身后。
他看着她熟练地，从橱柜里，拿出了围裙，准备穿上。
“不用那么麻烦。”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走到冰箱前，拉开了那扇沉重的、不锈钢的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可以让两个人，在这里生活数月的新鲜食材。
他关上了冰箱门。
“面。” 他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下一道，再也普通不过的指令，“煮一碗最简单的，清汤面。”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他这个简单的要求，而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的眼睛。
“什么都不要加。”他缓步，向她走近，“不要葱，不要肉，不要任何多余的调味。”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拂去了她肩上，一小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深蓝色的颜料。
“我只要，面条的白，和清水的无味。”
他看着她，缓缓地，说出了他真正的、最终的目的。
“我要你，和我一起，尝尝……”
“……‘什么都不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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