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王宫正殿,从未像此刻般,化作一座极尽华美却冰冷刺骨的荣耀牢笼。穹顶高远,无数冰晶灯盏同时燃亮,将冷冽到近乎残酷的华光泼洒在每一寸光滑如镜的地面、每一根矗立如林的冰柱之上。百官身着隆冬朝服,垂首肃立,万民匍匐于宫门之外漫长的冰阶之下,在一种被无形力量约束的寂静中,等待着命运钟声的敲响。
空气凝滞,唯有寒意刺骨,庄严之下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冰洛立于大殿尽头。
她身披银白女王华服,繁复的纹路由秘银与冰丝织就,裙摆迤逦于地,宛如月华倾泻,寒川凝滞。往日空灵的神情被一种陌生的、被赋予的庄重威仪覆盖,剔透的肌肤在强光下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深不见底,映不出太多真实的情绪,只倒映着眼前那孤高冰冷的寒冰王座。
帝木立于王座之侧。
他依旧穿着那身祭司长袍,宽大的兜帽微微压下,巧妙地遮掩了右眼的空洞与过度苍白的脸色。但那头无法完全藏住的、已然变得灰白枯槁的长发,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疲惫与衰败气息,却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声音通过法力放大,清晰而平稳地回荡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主持着这场“天命所归”的加冕仪式。
“冰族血脉,天命所钟……承冰雪之志,护万民安康……”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将自己逆天改命的疯狂行径,完美包裹在了神圣的外衣之下。
冰洛一步步走向王座。她的步伐沉稳,冰晶王冠被侍女捧于身前,散发着森森寒气。当她终于转身,于王座之上坐下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冻结了一瞬。
百官依礼跪拜,山呼万岁。声浪如潮,却带着一种被无形之力紧紧束缚的压抑,缺乏真正的狂热。
就在这时,帝木上前一步。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那枚冰晶项链。
链坠之上,那枚剔透如冰、内部封存着一缕不息银芒的宝石,在满殿冰光下,折射出神秘而柔和的光晕,与他空洞的右眼眼眶形成了诡异而悲凉的对照。
“陛下,”帝木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某种献祭般的庄重,他将真实的残酷代价编织成最动听的神谕,“此乃冰神感知魔劫将至,降下恩赐。此链蕴藏无上神力,可御万邪,抵千劫。愿它佑护陛下,江山永固,风雪不侵。”
冰洛的目光落在项链上。她能感受到那宝石中蕴含的、一种与她同源却又异常强大纯净的力量,甚至……有一丝极微弱的、让她莫名心安的熟悉气息。出于对帝木——这个从小守护她、亦师亦父之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虔诚。
她俯下身,让帝木亲手将项链戴于她纤细的颈项上。
项链触及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润的凉意,仿佛真的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守护。而这“守护”的温热,却源自帝木空洞的眼眶与急剧流逝的生命所带来的冰冷牺牲。
项链戴好的瞬间,冰洛似乎觉得周身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安宁之中,仿佛某些潜藏的不安被悄然抚平。
加冕礼成。
冰洛端坐于王座之上,目光扫过殿下众生。她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透过法力,清晰地传遍大殿,甚至飘向宫门外的臣民:
“朕,既承天命,统御雪国,身系万民福祉,便当以国事为重,以山河为念。”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毋庸置疑的事实。
“昔日联姻之议,源于旧约,然时移世易,朕之心已属雪国,再无暇亦无意于儿女私情。”
话语微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在寂静的大殿中,也砸向遥远焰国王庭那个人的心间。
“故此,朕以雪国女王之名宣告:解除与焰国王储火离之婚约。”
“雪焰两国抗魔盟约依旧,然联姻之事,自此作废,永不再议。”
话语落音,如同最终审判。
殿下一片死寂。群臣之中,或有面露惊愕、欲言又止者,但目光触及王座上那冰冷威仪的新女王,以及她身侧面无表情、却散发着无形压迫的大祭司帝木,所有异议都被生生压回了喉咙里。
这不是商议,这是裁决。是王权基于“大义”的至高决定,冰冷,决绝,不容置疑。
……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跨越万里风雪,传回了炽热的焰国王庭。
火离握着那份来自雪国的、措辞冰冷正式的通告文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文书上寥寥数语,宣告了冰洛的登基,以及……婚约的解除。
初闻她登基,他心中是复杂的激荡,或许还有一丝为她感到的骄傲?但下一刻,“解除婚约”四个字,如同最狂暴的烈焰,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荒謬!”
他猛地将文书攥紧,昂贵的冰蚕丝纸在他掌心被碾得粉碎!玄色的衣袖因暴怒而鼓荡,周身气息变得危险而炽烈,殿内温度骤然攀升!
他根本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那不是冰洛!绝不是落星原上那个会紧紧握住铜灯、会因为发簪微烫而蹙眉的冰洛!
这是帝木!是那个虚伪的、操控一切的雪国大祭司!是他将她推上王座,再用王权的名义,冷酷地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唯一的联系!
“帝木——!”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近乎实质的杀意,“你竟敢……如此操纵她!如此践踏于我!”
愤怒之后,是锥心的痛楚和无边的绝望。联姻这条路,被以最冠冕堂皇、最无可指摘的方式彻底堵死了。
若想打破这僵局,若想将她从那个冰冷的王座和帝木的掌控中夺回来……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一条需要用力量和火焰铺就的、决绝之路。
他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疯狂的决心所取代。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修罗的虚影正在缓缓苏醒。
……
雪国的登基庆典仍在继续。宫廷盛宴,歌舞升平,冰雕玉砌的世界里一片虚伪的欢庆景象。
帝木静立廊下,望着远处王座上那个戴着项链、接受臣民祝贺的绝美身影,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满足而偏执的弧度。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要为她扫清一切潜在的障碍,让这王座变得坚不可摧。那些昏聩的老臣,那些可能残留的、对旧主忠心耿耿的势力……都需要一场彻底的清洗。
一场流血的宫廷政变,已在冰面之下悄然酝酿。
而在无人注意的庆典角落,一丝极淡的、与炽身上同源的阴冷魔气,如同狡猾的毒蛇,悄然滑过华丽的廊柱,旋即消失在喧嚣的阴影里。
魔劫,并未远离,反而因命运的扭曲,加速逼近。
王座之上冰冠冷,一语断姻山河震。真心皆作权谋弈,从此相逢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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