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浓稠,带着未散尽的铁锈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绯樱香气,弥漫在神将府森严的庭院深处。
火离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凝固的玄色雕像。
他面前,是洞开的窗扉,与室内榻上那片彻底湮灭了生息的、暗沉的红。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着。指尖在袖中死死扣住那盏新铸的、带着细微裂纹的青铜灯,灯壁的冰冷透过衣料,几乎要烙进他的骨头里,带来一种尖锐的、预示般的痛。
方才侍卫惊恐的禀报声犹在耳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上:"红樱小姐......遇刺......"
后面的话,他已听不分明。只有"遇刺"二字,如同丧钟,在他胸腔里撞出空洞而血腥的回响。
他抬步,走入室内。
血腥气扑面而来。榻上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为......寂静。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有心口处那一小片洇开的、已然发黑的深色,和她兀自睁着的、凝固着最后一丝惊怒与永不屈服的灼灼眼神。
那柄名为"赤诚"的匕首,静静躺在枕边,冷光幽幽,纤尘不染。而她的右手,却死死攥着从不离身的玄铁长枪的枪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搏杀,可生命已先一步离她而去。
凶手没有用她的枪,甚至没让她拔出枪。
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瞬间攫住了他,压下了翻涌的悲恸与怒火。他目光如炬,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
窗栓并非断裂,而是化为了一撮极细的、均匀的粉末。这绝非寻常力道可为。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却阴冷粘稠的气息,与他体内奔流的炽热火焰之力截然不同,正飞速消散。是魔气。
伤口。他俯身,仔细查看。刺入的角度精准、狠辣、毫不犹豫,直贯心脉,绝非一个九岁孩童在慌乱中所能刺出。
而红樱......她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顶尖武者。若非在瞬间被彻底压制,绝无可能毫无反抗之力,连枪都未能真正举起。
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串联,最终指向一个令他血液几乎冻结的可能。
没有片刻迟疑,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出凌厉的风声,直扑王宫深处那个人的寝殿。袖中的铜灯,被他握得死紧,那裂纹仿佛要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
炽的寝殿门扉虚掩。
火离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月光透过窗棂,切割出大片模糊的阴影。炽蜷缩在最暗的角落,抱着膝盖,身体剧烈地发抖。听到破门声,他受惊般猛地抬头。
月光照亮他半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颊上、寝衣袖口,几点已然干涸发暗的血迹,如同丑陋的蝇斑,刺目地粘在那里。他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还有一丝未褪尽的、扭曲的狂热。
四目相对。
炽的眼中,慌乱、空洞、茫然交织成一片浑浊的雾。
火离的目光,则瞬间冻结,比落星原的万年寒冰更冷。他一步步走过去,靴子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窒的声响。
他在炽面前站定,阴影完全笼罩了后者。
"抬起头。"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千斤重压。
炽下意识地服从,脖颈僵硬地抬起。
火离的指尖并未触碰他,而是凌空悬于其额前,一股精纯而霸道的火焰灵力缓缓探出,侵入炽的经脉。
"呃......"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火离的灵力长驱直入,清晰地"看"到了——炽稚嫩的经脉中,正盘踞着一缕阴冷粘稠、飞速消散的黑色魔气,其所过之处,经络呈现出被侵蚀的焦黑痕迹。而在炽的精神域,更是残留着被粗暴蛊惑、操控后的混乱与创伤。
证据,确凿无疑。
灵力收回。火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滔天巨浪压下后的死寂。
"为什么?"他问。三个字,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炽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兄长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那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怕的寒冷。这比任何怒骂更让他恐惧。
"我......我为王兄......"他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痛......好痛......有声音告诉我......那样......王兄就会......只看着我......"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却拼凑出一个令人心寒的真相。
"为你?"火离重复道,语气里终于渗出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冻裂灵魂的嘲弄,"以刺杀神将之女的方式?在我焰国急需团结抗魔之时?这便是你'为我'?"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炽的衣襟,将他几乎提离地面。两人距离极近,火离眼中那冰冷的黑色几乎要将他吞噬。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压抑的低吼终于冲破冰面,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的痛楚,"你亲手将撕裂国家的利刃,递到所有人手中!你成了魔族最锋利的刀!"
炽被他眼中的风暴吓住了,语无伦次:"不...不是的...魔族...声音...它帮我...不痛了......"
"帮你?"火离猛地将他掼倒在地,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冰寒,"它是在毁了你!毁了所有人!"
他看着跌坐在阴影里,小声地、绝望地啜泣起来的弟弟。那稚嫩的肩膀承担着远超其年龄的罪孽与操控。怒火骤然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必须做出的、残酷的决断。
沉默,在兄弟之间蔓延,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再也无法逾越的高墙。
良久,火离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自此,你便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永不踏出一步。"
他转身,从殿内储物柜中取出一套玄铁镣铐。那是用于禁锢重犯的法器,能封锁灵力。
他走回炽的身边,沉默地蹲下,亲手将那冰冷的镣铐扣上炽纤细的脚踝。
就在锁扣合拢的前一瞬,他的指尖极快地从袖中带出一段柔软的黑色绒布,细致地垫衬在镣铐内侧,隔绝了金属与皮肤的直接接触。
禁锢的形式冷酷决绝,而这微不足道的"柔软",却成了这黑暗囚笼中唯一一丝悖谬的"温暖"。
炽茫然地感受着脚踝上沉甸甸的重量,以及那一点奇异的、微不足道的柔软触感。他抬头,只看到兄长紧绷的下颌和毫无波动的侧脸。
火离站起身,不再看他,走向殿门,吩咐门外心腹:"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所需用度,由你亲自经手。"
"是。"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炽的哭泣与绝望彻底隔绝在内,也将火离自己心中最后一丝软弱的温情,彻底锁死。
黑暗中,炽蜷缩着,听见门外兄长离去的、毫不留恋的脚步声。他茫然地抬起手,看着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
冰冷的镣铐,无声地扣上了他的脚踝,也扣上了他未来的所有岁月。
火离背对那扇紧闭的殿门,立于廊下阴影之中。他摊开手掌,掌心那缕最后被他强行聚拢、即将彻底消散的魔气,发出无声的嘶鸣,最终湮灭无踪。
他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重重宫墙,望向那片冰雪覆盖的国度。
他以守护之名铸就囚笼,将罪愆与至亲一同封缄于无声的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