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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雪宴陌路

雪国王宫的宴会厅,如同一座用冰晶与月光雕琢而成的华美囚笼。清冷的辉光从四壁镶嵌的寒冰灯盏中流泻而下,映照着琉璃盏中纹丝不动的冰雪佳酿。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低语浅笑,每一个表情都精准得如同尺量,每一句交谈都谨慎地裹着冰冷的公式化。

暖意在这里是禁忌,唯有隐藏在笑容下的计算与审视,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火离步入这片清冷之地。玄色王储常服上,暗金的火焰纹路在冰晶光芒下显得有些沉寂,一如他此刻冷峻的面容。唯有袖中微微握紧的手,泄露着一丝不同于周遭寒意的紧绷。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那盏他命人日夜赶工、复刻得与落星原上一模一样的青铜灯,连同那道细微的裂纹也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穿过虚伪的寒暄与客套,精准地锁定了那抹银白色的身影。

冰洛在帝木的陪伴下现身。

她身着雪国公主最隆重的宫装,银白的长裙曳地,流转间恍若月华倾泻。发间佩戴的不再是任何带有暖意的饰物,而是冰雪凝成的精巧头饰,与她剔透的肌肤、空灵得不染尘埃的神情融为一体。美得令人屏息,也冷得令人却步。她像一件被精心擦拭、完美展示的珍宝,眼中是一片不见底的宁静冰湖,映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此前落星原的风暴、镜冰渊的挣扎,都从未发生。

火离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狠狠攥紧,钝痛无声蔓延。

宴会按着最繁琐的礼节机械地进行。颂词、祝酒、程式化的微笑。火离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两国使节完成了国书与礼单的交换。

他手持锦盒,亲自走上前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回忆的碎片上。

"冰洛公主。"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低沉,努力维持着平稳,"此物赠予公主,望能略驱贵国风雪之寒。"

锦盒打开,那盏古拙的青铜灯静静躺在深色丝绒之上,灯壁的火焰纹路在雪国清冷的光线下,像是凝固的暗血,带着一丝孤寂的倔强。

冰洛的目光落下,带着纯粹的、打量一件陌生礼物的审视,平静无波。她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完美弧度:"多谢火离殿下。焰国匠艺,果然不凡。"

声音清冷悦耳,却像最锋利的冰刃,瞬间刺穿了火离强自镇定的伪装。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依礼接过锦盒,看也未多看那盏灯一眼,便流畅而自然地递给身旁的侍女,动作疏离得仿佛接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雪花。

那礼貌而冰冷的感谢,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火离胸腔。落星原的风雪仿佛瞬间倒灌入心,将他心中那点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之火,彻底扑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果然……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

他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那点自踏入这里便小心翼翼护着的微光,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黑曜石般的沉黯与难以言说的痛楚。

或许是他一瞬间未能完美掩饰的失落与痛意过于明显,或许是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与这片冰雪格格不入的炽热气息,终究扰动了她体内某种被强行镇压的共鸣——

毫无征兆地。

冰洛发间那枚玄铁火纹簪的簪首,那枚内部封存着永恒火焰的极小宝石,突然微微发烫。

那温度并不灼人,却清晰地透过发丝,熨烫着她的头皮,与她周身乃至整个环境的冰冷形成了尖锐而突兀的对峙。

冰洛轻轻"唔"了一声,极细微地蹙起了秀丽的眉头,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发簪,眼中掠过一丝纯粹的、被打扰的、茫然的不解。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簪身的刹那——

一个模糊的碎片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漫天狂雪,刺骨的冷,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橙色光晕,还有……一双眼睛,一双深邃如永夜、却清晰地映着那簇火苗和她影子的黑曜石眼睛……

画面消失得极快,快得像幻觉。心头却莫名地空了一块,泛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陌生的悸痛。

她的动作和那一瞬间的蹙眉,丝毫没有逃过火离死死锁定的眼睛。

他几乎要屏住呼吸!那颗沉入冰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几乎要冲破他的冷静——

她有反应!她记得!哪怕只是一丝碎片,一个感觉!

然而,下一刻,冰洛已放下了手,眼中的困惑迅速消散,被重新覆上的、完美无瑕的空灵与平静所取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被无关紧要的微风打扰了一下,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一直在旁静观、唇角始终含着一丝悲悯笑意的帝木,此刻适时地微微上前半步。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看似替冰洛整理了一下其实并未散乱的鬓发银丝,动作温柔如同呵护易碎的冰雪。他的身影,恰到好处地隔断了火离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灼热得近乎疼痛的目光。

"殿下厚意,我代冰洛心领了。"帝木转向火离,银眸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屏障,"雪国严寒,非一盏灯可暖。然两国情谊,必比金坚。"

他的话,像一层新的、更厚的冰雪,轻柔却彻底地覆盖了方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波动。

冰洛在他的话语和动作引导下,微微侧身,不再看火离,也彻底脱离了那片刻莫名的"不适",恢复了那个完美无瑕的、冰冷的雪国公主模样。

宴会继续。丝竹声依旧清冷,祝酒词依旧空洞。

火离站在原地,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他从希望的悬崖边被猛地拉回,摔入更深的、无能为力的冰渊。他看得分明,她不是假装,她是真的被夺走了。而那夺走她的人,正以最温柔的姿态,守护着这片被掠夺后的空白。

他不再试图寻找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的倒影。他只是沉默地履行着王储的职责,周旋于宾客之间,玄色的身影在这片冰雪国度里,显得愈发孤独而冷硬。

盛宴终有尽时。

依礼告别。火离与冰洛错身而过。他能闻到她发间一丝冰冷的清香,也能感受到那比万年玄冰更甚的距离感。

他最终沉默地行礼,转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深处,变回那个冷硬、漠然的焰国王储,一步步走出这座华美的冰晶囚笼。

殿外,风雪依旧。

他怀揣着星原的余温而来,却撞碎在她眼中亘古不化的冰封之上。

陌路,早已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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