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王庭的议事厅,穹顶高悬,冰晶壁灯投下冷冽的光,将长桌两侧凝重的面孔照得清晰无比。空气仿佛被冻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属于政治与战争的寒意。这里没有一丝联姻应有的喜庆,更像是一场关于生存与利益的冰冷交易。
火离端坐一方,玄色王储服上的暗金火焰纹在冰光下沉默地燃烧。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炬,率先打破沉寂,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切入最残酷的核心:
"红樱之殇,乃魔族卑劣之计,意在撼我盟约,乱我国本。此仇,必以魔血偿清。"
他环视在场众人,目光最终掠过主位上面色悲悯的帝木,落在旁座神情空灵、仿佛置身事外的冰洛身上一瞬,那一眼沉重如铁,旋即收回。
"正因如此,"他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砸在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你我两国更需坚定不移!联姻之仪,为示对神将府与逝者之尊重,自当暂缓。"
话音微顿,他周身气势陡然提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但盟约之实,婚约之诺,乃应对魔劫、安固两邦之基石,不容有失,亦绝不会因宵小之辈的阴谋而动摇!一切筹备照旧,待时局稍定,大婚必如期举行。"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既是说给雪国听,也是宣告自己不容置疑的决心。任何阻碍,只会让他更紧地抓住这条唯一的、连接他与她的纽带。
帝木银眸低垂,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权杖,闻言抬起眼,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沉痛与赞同:"殿下所言极是。红樱小姐之殇,我雪国同悲。魔族亡我之心不死,此刻我两国更应同舟共济,岂可自乱阵脚?联姻之事,便依殿下之意,暂缓仪典,盟约如铁。"
他语气温和,姿态恳切,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两国共同利益的节点上,完美地掩盖了心底那因联姻继续而翻涌的焦灼与冰冷。
协议迅速达成:哀兵之态对外,同盟之实对内,缉凶、备战、继续联姻筹备,同步进行。一场冰冷的政治同盟,在逝者的鲜血上,继续向前推进。
......
会议结束后,或许是出于礼节,或许是火离的坚持,他获准在御花园与冰洛有片刻独处。帝木立于廊下远处,雪白的身影仿佛与冰柱融为一体,安静地守望,如同一尊无声的守护神,亦或是一座压抑的监牢。
花园中积雪皑皑,几株寒梅孤傲绽放。火离收敛了所有在议事厅的锋芒,走在冰洛身侧半步之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不会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雪国的冬景,总是如此纯粹彻底。"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温和了许多,话题无关风月,只论风物,小心翼翼得像是在靠近一只极易受惊的冰蝶。
冰洛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枝头晶莹的冰挂,声音清冷如碎玉:"风雪虽寒,能涤净万物。"她的回应依旧带着属于雪国的疏离,却并未排斥他短暂的陪伴。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细碎的雪沫。
火离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背,为她挡去些许风寒。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保护动作,让冰洛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清澈空灵,却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就在那一刻——
她发间那枚玄铁火纹簪的簪首,又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烫。
熟悉的、莫名的暖意再次袭来。
她纤细的指尖几乎条件反射般抬起,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发簪,柳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眼中再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为何……每次靠近这位焰国王储,这簪子总会如此?
他下意识挡风的细微举动带来的些微波澜,与她发间簪子莫名的微热,以及周身环境的寒冷,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悖谬的暧昧。
火离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和那一闪而过的蹙眉。他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痛,却又从这痛楚中生出一股无比顽固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她没有想起他,但她并非全无感觉!这具身体,这颗心,还记得!
这就够了。至少,不是全然无望。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愈发温和谨慎:"风大了,公主当心身体。"他不再多说,亦不再试探,只是将这短暂的同行和那细微的反应,如同珍宝般仔细收入心底,用以对抗前方未知的风雪。
"多谢殿下。"冰洛轻声道,在他依礼告退转身时,依着礼节回应。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去的那一刻,她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停顿,添了一句:"殿下归途,亦请珍重。"
这句话,清清冷冷,落在火离耳中,却胜过千言万语,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荡开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一片冰雕玉砌的背景中。
......
廊下的帝木,将花园中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看到冰洛下意识触碰发簪,看到她因火离挡风而投去的那一瞥,也听到了她那句额外的、超出常规礼节的"珍重"。
他唇角那抹悲悯的笑意丝毫未变,宽大衣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细微的、萌芽般的不排斥与波动,比彻底的冷漠更令他心悸。联姻的暂缓而非终止,像是一把延迟落下的铡刀,时刻提醒着他,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他转身,无声地离去,步履沉稳地走向宫殿深处那面光滑如镜、寒气四溢的镜冰渊。
渊面映照出他完美却冰冷的容颜,和眼底深处再也无法掩饰的偏执与决绝。
"唯有至尊之位,方能配你。"他对着渊中倒影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唯有将一切握于手中,方能永远守护你……我的明珠。"
联姻?那将是通往失去你的绝路。
那么,便唯有让这条路,彻底消失。
......
雪国王城门外,风雪号啸,旌旗猎猎。
焰国使团队列严整,准备启程。火离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凌厉的弧度。
他最后回望一眼那座巍峨冰封的王城,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身影。所有的不甘、痛楚、短暂的微光,最终都沉淀为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与不容动摇的坚定。
帝木率领雪国臣僚于城门口相送,礼仪周全,无可指摘。
"殿下一路平安。盟约之事,雪国必竭尽全力。"帝木温和道,银眸如水。
"大祭司留步。盟约既立,风雪同舟。"火离拱手回礼,语气平静,目光与帝木在空中短暂交汇,皆是深不见底的寒冰与试探。
他勒转马头,不再回头,一夹马腹,玄色的洪流便决然地撞入漫天风雪之中,蹄声如雷,碾碎冰原的寂静。
帝木静立原地,直至那队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迷雾的尽头。他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返回那座冰冷的宫殿,身后,风雪似乎更急了些,宛如一场更大风暴的序曲。
婚约似铁铸,前路风雪深。
执念埋心刃,静待惊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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