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港的雪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棉絮被狂风卷着,扑在人脸上。
顾宇泽站在码头栈桥上,毛围巾裹到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很快积了一层白霜。远处的邮轮正鸣响汽笛,悠长的声波刺破雪雾,震得他耳膜发颤,也震得心脏跟着一缩。
邱尚就站在登船梯口, 他的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别着那枚银质袖扣,内侧刻着的“Q&G”被风雪衬得愈发清晰。那是顾宇泽借着煤油灯的光亲手替他别上的,当时邱尚笑着说:“这袖扣比恩尼格玛机的转子还难拆。”
此刻那枚袖扣在雪光里闪着冷光,像个沉默的注脚,标注着他们在柏林的最后时刻。
“顾宇泽。”邱尚忽然转过身,军靴踩在积雪的木板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没戴手套,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习惯性地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着三短两长,那是他们约定的“平安”暗号,只是尾音被风雪撕得有些破碎。
顾宇泽的指尖在口袋里蜷缩起来,触到那半块没吃完的黑巧克力。锡箔纸上“ζ(2)=π?/6”的字迹已经模糊,那是邱尚昨夜塞给他的,说是“毕业礼物”。他知道这串公式的真正含义,组织的接头暗号,意为“一切正常,等待下一步指令”,可此刻握在手里,却烫得像块烙铁。
“回沪上后,”邱尚的声音隔着雪雾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会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下刻上质数间距。”
顾宇泽只是点头,他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质数间距是他们的私语,2、3、5、7……每个数字都对应着一段记忆:2是初遇的月份,3是琴房里那首未弹完的《致爱丽丝》,5是啤酒厂隧道里的那个血色夜晚,7是圣诞夜的密语。
邱尚忽然朝他走来,大衣在风雪中扬起凌厉的弧度。栈桥上的人不多,大多是匆匆登船的旅客,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站在风雪里的年轻男人。邱尚在他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瞳孔里落满碎雪,像盛着一整个冬天的寒意。
“邱尚,”顾宇泽先开了口,声音被冻得有些发涩,他抬起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对方肩章上的银线,“破解恩尼格玛机的密钥,藏在齿轮转动的频率里。”
这是组织的密语,意为“核心情报已掌握”,但他故意说得隐晦,用的是只有他们俩能懂的密码。就像当年在柏林大学图书馆,邱尚用黎曼函数的非平凡零点,藏起“钟楼见”的邀约。
邱尚的睫毛颤了颤,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与这漫天风雪格格不入,指尖在顾宇泽冻得发麻的手背上快速写了个“邱”字,笔画间藏着摩斯密码的点划,那是“等我”的意思。
汽笛再次鸣响,比刚才更急促,像是在催促最后的离别。邱尚忽然拽着他往旁边的货箱后躲,动作快得让顾宇泽猝不及防。阴影里,风雪被货箱挡住了大半,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顾宇泽。”邱尚的声音压得极低。还没等顾宇泽反应,他忽然抬手掀开自己的军大衣,将两人的头罩在温暖的布料下。
风雪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气息,雪松混着硝烟,还有淡淡的薄荷烟草味。顾宇泽的心跳骤然失控,像被打乱的摩斯电码,在胸腔里疯狂地敲打着。
“别说话。”邱尚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上的雪,也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
下一秒,邱尚的唇覆了上来。
是一个很轻的吻,带着雪的清冽和不容错辨的滚烫。顾宇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他想抬手抱住对方,手臂却像被冻住般僵硬,只能任由邱尚的吻渐渐加深。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在柏林大学的琴房里,邱尚的吻是带着试探的温柔;圣诞夜的宿舍里,是炽热而缠绵;啤酒厂的隧道里,他的吻裹挟着生死的决绝。而此刻,在这即将分别的码头,邱尚的吻里藏着太多情绪——有不舍、担忧、决心,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顾宇泽终于找回力气,抬手攥住邱尚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大衣的布料粗糙地蹭着脸颊,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邱尚的颤抖,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邱尚才微微退开,额头抵在他的额头。“记住,”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指尖按在顾宇泽的后颈尚,力道不轻不重,“我的密钥永远都是你。”
顾宇泽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邱尚用一个更深的吻堵了回去。直到汽笛第三次鸣响,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邱尚才不舍的松开他,他将军大衣重新拢好。
“我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耳根泛红,泄露了刚才的失态。
顾宇泽看着他转身走向登船梯,军靴踩在积雪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邱尚没有回头,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绝,像一株在严寒中倔强生长的雪松。
“邱尚!”顾宇泽忽然喊出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说过的,质数的乘积可以被分解!”
邱尚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在头顶轻轻敲了敲——三短,三长,三短。那是“我爱你”的摩斯密码,尾音被风雪卷着,消散在茫茫雾色中。
船锚收起的声响沉闷而冗长,惊飞了栈桥上的雪雀。顾宇泽站在原地,看着邮轮缓缓驶离码头,邱尚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雪雾弥漫的海平面上。
他在码头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冻得麻木,才转身往回走。雪还在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在一片纯白里。口袋里的巧克力已经被体温焐化,锡箔纸变得软塌塌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当他回到柏林大学的宿舍时,天色已经暗了。顾宇泽推开门,发现房间里的灯亮着——是邱尚临走前替他开的。书桌上,他的那本《黎曼猜想解析》被摊开着,上面压着一枚银质袖扣,和邱尚腕间的那枚一模一样,内侧刻着“Q&G”,只是“G”的位置多了个极小的“ 1”。
顾宇泽走过去,指尖抚过那枚袖扣,忽然想起邱尚在码头说的话“我在你的黎曼猜想里留下了东西。”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书页。
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串复杂的公式,乍看之下像是某个未完成的推演。但顾宇泽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用黎曼ζ函数非平凡零点编的暗语。他拿出纸笔,指尖微微发颤地开始破译。
两个小时后,当最后一个字符被解出时,顾宇泽的呼吸猛地一滞。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霞飞路66号,第三棵梧桐树下,埋着我们的密码本。等你回来,我的数学家。”
窗外的雪还在下,扑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顾宇泽看着那句话,忽然笑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想起邱尚在啤酒厂隧道里中枪时,也是这样笑着说:“这点小伤,比在军校训练时轻多了。”可当他替他取子弹时,邱尚额头上的冷汗却浸湿了头发。
这个总是把坚强挂在脸上的人,却在离别时,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最温柔的承诺。
顾宇泽小心翼翼地将便签收好,夹在《黎曼猜想解析》的扉页里。他拿起那枚袖扣,别在自己的衬衫上,齿轮的“咔嗒”声与心跳重合,像在倒数着重逢的日子。
接下来的几个月,顾宇泽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在柏林的任务,同时继续为组织搜集德军新密码系统的情报。邱尚的信很少,偶尔会通过秘密渠道传来一两张纸条,上面用质数密码写着简单的问候,从未提及工作,却总能精准地避开所有敏感信息。
顾宇泽知道,邱尚在沪上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淞沪警备司令部是国民党在华东地区的核心机构,派系林立,明争暗斗,更何况他还负责密码破译这种高度机密的工作。但每次在纸条上看到“一切安好”的字样,顾宇泽总能感到一丝安心。
七月中旬,顾宇泽收到了组织的指令:“任务完成,即刻归国,赴沪待命。”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着手准备回国的事宜。收拾行李时,他把《黎曼猜想解析》和那枚袖扣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最深处,仿佛那是他在柏林所有记忆的浓缩。
离开柏林的前一天,顾宇泽最后去了一次那堵刻满质数的墙。墙面上的刻痕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但“2”“3”“5”“7”……那些熟悉的数字依然清晰可辨。他伸出手,在邱尚刻下的最后一个质数“29”旁边,轻轻抚摸着那个自己补刻的“ 1”。
29 1=30,不是质数,却能被5和6整除——5是他们的信仰,6是恩尼格玛机的齿轮系统,也是他们在乱世中唯一的交集。
“我要回来了,邱尚。”顾宇泽对着墙面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我。”
十月,沪上,外滩的码头。
黄浦江的水汽混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顾宇泽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忽然有些恍惚。离开上海已经三年了,记忆里的石库门、弄堂、黄包车……似乎都被时光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模糊。
“顾大少爷,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爽朗的笑意。
顾宇泽转过身,看到姜雨杉穿着件灰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份报纸,正快步朝他走来。几年不见,姜雨杉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像藏着星辰。
“雨杉。”顾宇泽笑了笑,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姜雨杉是他的发小,也是组织在沪上的联络员。
“你可算回来了,”姜雨杉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柏林的日子不好过吧?我可是听说,盖世太保盯你们这些中国留学生盯得很的。”
“还好。”顾宇泽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他知道姜雨杉是关心他,但有些经历,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
“走,上车再说。”姜雨杉接过他的行李箱,往码头外走去,“组织给你安排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在法租界,环境不错,也安全。”
“不用了,”顾宇泽摇摇头,“我回自己家住。”
姜雨杉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也是,你那栋洋楼空了三年,也该回去看看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王伯自从你去德国后,就一直在陆海的铺子里帮忙,听说你要回来,早就念叨着要回去给你收拾屋子了。”
顾宇泽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意。王伯是他家的老管家,从小看着他长大,待他如亲人。父母去世后,也是王伯一手操持着家里的事。“他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总念叨你。”姜雨杉拉开汽车门,“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去。对了,你认不认识邱尚,跟你一样,去德国留过学,不过,我跟你说,他现在可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司令了。”
顾宇泽的动作顿了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司令?”
“是啊,是他们委员长亲自提拔的,”姜雨杉发动汽车,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听说他归国后没多久,就破解了日本人的一个大阴谋,硬生生把他们的攻势压了回去,现在那帮小鬼子一听到邱尚的名字没有不打怵的。”
顾宇泽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忽然有些复杂。他知道邱尚的能力,也知道他在密码破译上的天赋,但听到他步步高升,成为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疏离。他们终究还是站在对立面。
“这样也好。”顾宇泽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欣慰,“至少日本人不敢轻易觊觎沪上了。”
姜雨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倒是看得开。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之前采访过他一次,看着挺年轻的,没想到行事那么果断,据说在军中威望很高。”
顾宇泽没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上海的街景和柏林截然不同,少了几分严谨刻板,多了几分热闹喧嚣。黄浦江的水汽氤氲在空气中,带着咸湿的味道,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汽车在一栋西式洋楼前停下。顾宇泽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三年了,这栋承载了他童年记忆的房子,终于又要迎来它的主人。
“到了。”姜雨杉帮他打开车门,“我就不进去了,你先收拾一下。等你安顿好了,记得来陆海的铺子找我们,大家都等着给你接风呢。”
“好。”顾宇泽点点头,“谢谢你,雨杉。”
“跟我客气什么。”姜雨杉笑了笑,“对了,王伯说明天就回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先找安宁,她就住在这附近。”
顾宇泽应了声,看着姜雨杉的汽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推开了洋楼的大门。
屋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家具还是老样子,那张他小时候常爬的红木书桌,那架母亲留下的钢琴,还有客厅墙上挂着的父母的照片……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三年前他离开的那天。
顾宇泽走到书桌前,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光滑的木质表面。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是在这里教他识数,教他摩斯密码的基本规则。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阿泽,密码是最忠诚的朋友,也是最危险的敌人,你一定要学会驾驭它。”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站起身,开始收拾屋子。他没有请佣人,而是自己动手,一点点擦拭家具,整理书籍,仿佛这样就能将过去三年的空白一点点填满。
第二天一早,顾宇泽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忽然听到门铃声。他走过去打开门,看到王伯拎着个包袱站在门口,头发比三年前更白了些,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
“少爷!”王伯看到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可算回来了!”
“王伯。”顾宇泽的声音有些哽咽,上前扶住他,“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伯抹了抹眼泪,走进屋里,“我昨天一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从陆海的铺子里赶回来,路上还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顾宇泽看着王伯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家的感觉,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个人在等你回来,总有一些熟悉的味道在等着你。
接下来的几天,顾宇泽一边熟悉上海的环境,一边处理家里的琐事。王伯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这天早晨,顾宇泽跟王伯打了声招呼,说要出去走走。他换上一身合体的西装,戴上礼帽,看起来像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富商,这是组织给他安排的掩护身份。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往霞飞路走去。秋阳正好,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宇泽走得很慢,目光在路两旁的梧桐树上来回扫视。
终于,在66号门牌附近,他看到了那棵熟悉的梧桐树。树干上刻着几个模糊的数字——2、3、5、7……正是他和邱尚在柏林约定的质数间距。
顾宇泽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刻痕。岁月和风雨已经让它们变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邱尚的笔迹,遒劲有力,带着不容错辨的决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折刀,在“7”的后面,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11”,那是他们约定的下一个质数,代表着重逢的希望。
“邱尚,我回来了。”顾宇泽对着树干轻声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在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出现在梧桐树下。他戴着墨镜,嘴角叼着一支烟,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路人。但当他走到那棵梧桐树前,看到树干上新增的“11”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个新鲜的刻痕,指尖传来木质的温润触感。
“我知道你回来了,顾宇泽。”男人对着树干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等我。”
说完,他重新戴上墨镜,转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顾宇泽准备去一家常去的书店买几本最新的数学期刊。这家书店在法租界,环境安静,老板是个懂行的老先生,经常会进一些国外的珍稀版本。
就在他准备走进书店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凌厉。
顾宇泽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是邱尚。
时隔半年,他们终于再次见面。只是此刻的邱尚,早已不是柏林大学那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军官,而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司令,肩上的将星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邱尚也看到了他,脚步微微一顿。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宇泽的喉咙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但他看到了邱尚的眼神,有冰冷、疏离,带着一种陌生的凛冽,像淬了冰的刀锋。
那眼神瞬间浇灭了顾宇泽所有的期待和热情。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在柏林雪夜里可以肆意亲吻的恋人了,而是站在对立阵营的陌生人。
邱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就漠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口,径直走进了书店旁边的一栋建筑,那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在法租界的一处办公点。
顾宇泽站在原地,看着邱尚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他知道,邱尚认出他了,只是他选择了假装不认识。
也好。顾宇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转身走进书店,老板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问他想要什么书。顾宇泽随便指了几本,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邱尚冰冷的眼神,疏离的态度,还有那身象征着权力和立场的军装。
就在他准备付账离开时,书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邱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是来买什么东西。
两人再次相遇,中间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
邱尚的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他们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径直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关于密码学的书,转身准备离开。
在经过顾宇泽身边时,邱尚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借过。”
他的声音低沉而陌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完全没有了在柏林时的温柔和笑意。
顾宇泽侧身让开,看着邱尚的身影走出书店,坐上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街角。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但却照不进他冰冷的心底。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邱尚之间,只剩下无尽的博弈和较量。那些在柏林雪夜里许下的诺言,那些用质数和摩斯密码编织的爱意,终究还是被现实冲得支离破碎。
顾宇泽拿起书,付了钱,转身走出书店。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一丝萧瑟的寒意。他抬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天幕上飘着几朵白云,像极了柏林的天空。
只是现在,再也没有那个会在雪夜里,用摩斯密码对他说“我爱你”的人了。
顾宇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失落和伤感,转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忽然想起邱尚说过的话:“最安全的密信,藏在愿意为你赴死的人心里。”想道这里,他的指尖会下意识地抚摸着衬衫袖口的银质袖扣,那里刻着“Q&G”,是他们在柏林雪夜里,用质数和摩斯密码,共同写下的誓言。
而远处的黑色轿车里,邱尚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缩小的身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和挣扎。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胸前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枚和顾宇泽一模一样的银质袖扣,内侧刻着“Q&G”,只是“Q”的位置,多了一个极小的“-1”。
Q-1=G。
邱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苦笑。
顾宇泽,我等你。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他藏在心底,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最后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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