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简陋的坟茔立在山谷背风处,那块染血的“山水同归”印章,被江岸深深埋进了坟头的新土里。
“此地不宜久留。”江岸看着新坟,声音低沉。柳含章的死讯和那些逃走的凶徒,随时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风屿看着眼前刚刚清理出雏形、承载了他们安家希望的梯田和石屋,心里像被剜去一块肉。他用力拄着木棍,指节发白,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走。”
阿箬搀扶着身体虚弱的陈伯,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
趁着夜色,四人悄然离开了这片短暂停留、寄托了无限憧憬的山谷。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沿着荒僻的山野小路艰难跋涉。
风屿腰背的伤在寒风和长途跋涉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拄着棍子努力跟上。江岸走在他身侧,不时伸手扶他一把。
“老江,”风屿喘着粗气,在寒风中声音有些发颤,“咱们…去哪?”
“往南。”江岸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过江。江南水路纵横,容易隐匿。”
“过江…”风屿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这冰天雪地的…船家肯渡吗?”
“总有办法。”江岸的语气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山路崎岖难行,尤其是对伤者陈伯和行动不便的风屿来说。走了大半夜,陈伯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歇…歇会儿吧…”阿箬吃力地扶着陈伯,哀求地看着江岸和风屿,“陈爷爷…走不动了…”
江岸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他们正处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旁边有条冻得结结实实的小溪。他放下药箱:“就在这歇息片刻。”
阿箬赶紧扶着陈伯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头上坐下。
老人裹紧了单薄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风屿也靠着一棵树坐下,疲惫地揉着酸痛的腰背。寒风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缝隙。
“我去捡点柴火生火。”阿箬搓着冻红的手说。
“别走远。”江岸叮嘱道,自己则走到冻住的小溪边,用石头砸开冰面,取了些水,又拿出随身带的干粮。
火堆很快生了起来,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四人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啃着冰冷的干粮。
“过了江…就好了吧?”阿箬抱着膝盖,望着跳动的火焰,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听说江南暖和…冬天也没这么冷…”
陈伯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江南…好啊…鱼米之乡…”
风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掰下来的大半块干粮递给阿箬。阿箬愣了一下,眼圈又红了,小声说:“风大哥,你伤没好,多吃点…”
“给你就拿着!”风屿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语气有点凶,“老子不饿!”
阿箬捧着那块干粮,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干粮上。
江岸起身,走到风屿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水囊:“喝点热水。”
风屿接过水囊,入手是温热的。他诧异地看了江岸一眼。江岸没说话,只是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
热水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暖意。
风屿看着江岸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
柳含章的死,山谷的被迫放弃,前途未卜的逃亡…这一切都压在他肩上。
“老江,”风屿的声音低了些,“你…后悔吗?”
江岸拨弄着火堆的手停住,抬眼看他:“后悔什么?”
“后悔…救柳兄弟?后悔…带我们离开药王谷?后悔…”风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江岸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深黑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救该救之人,走该走之路。没什么可后悔。”
风屿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那股因柳含章之死和流离失所而生的憋闷,似乎被这句话轻轻拂开了一些。
他仰头灌了几口热水,把水囊还给江岸:“说得好!该走咱就走。过了江,天大地大,还怕没咱们容身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豪气,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风屿。阿箬和陈伯听着,脸上的愁云也散开了些。
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四人再次启程。
越靠近江边,风越大,寒气也越重。天快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浊浪江边。宽阔的江面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翻滚着浑浊的浪涛,寒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冰冷刺骨。
江边码头空荡荡的,只有几艘破旧的小船被缆绳系在木桩上,随着波涛剧烈摇晃。
“船呢?”阿箬看着空寂的江岸,声音带着哭腔,“这么大的江…怎么过啊?”
江岸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这种天气,这种小船,渡江无异于送死。
“找找看,有没有大点的船或者船家。”风屿咬着牙,顶着寒风在岸边寻找。
就在这时,江岸的目光忽然定在远处江边一处凸起的礁石后面。那里似乎拴着一条比岸边小船稍大些的乌篷船,船身随着波浪起伏,船篷里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那边!”江岸指着礁石方向。四人立刻朝着那边走去。
离得近了,果然看到一条还算结实的乌篷船系在礁石上。一个穿着臃肿棉袄、戴着破毡帽的老船夫正缩在船头,裹着蓑衣,抱着个酒葫芦打盹。
“船家。”风屿扬声喊道。
老船夫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他们,声音含糊:“干啥?这天气,不渡江!”
“船家,行个方便。”风屿走近几步,寒风呛得他咳嗽了几声,“我们有急事,必须过江,价钱好商量!”
老船夫裹紧蓑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风大浪急,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给多少钱也不渡,你们另找别家吧。”说着就要往船篷里钻。
“船家!”江岸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不坐您的船,只求您把这船卖给我们。我们自己渡江。”
老船夫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拄着棍子的风屿和虚弱咳嗽的陈伯,嗤笑一声:“就你们?一个瘸子,一个病秧子,一个丫头片子?想自己划船过这浊浪江?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不卖,快走快走。”他摆着手,满脸不耐烦。
“老丈…”阿箬哀求地看着他,“求求您了…我们真的有急事…”
“求也没用!”老船夫态度坚决,转身就要钻进船篷。
风屿急了,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这是他们仅剩的一点盘缠了。“船家!这些银子都给你,买你的船。”
老船夫看到银子,脚步顿住了,眼神闪烁,显然有些心动。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咆哮的江面,又看了看风屿手里的银子,最终还是狠下心摇头:“不行!这天气,船给你们也是送死。银子是好,可老汉我还想留着命花,你们快走吧!”他不再理会,钻进船篷,还拉上了帘子。
希望破灭。寒风卷着冰冷的江水扑上岸,打在脸上生疼。阿箬绝望地看着紧闭的船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伯佝偻着身子,咳得更厉害了。
风屿握着那几块冰冷的碎银子,看着紧闭的船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腰背的伤痛,逃亡的疲惫,柳含章惨死的画面,以及眼前这走投无路的困境,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湿冷的礁石上,骨节破裂的疼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操!”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砸在礁石上的手。风屿抬头,对上江岸沉静的目光。那目光像深潭,仿佛能吸纳所有的狂躁和绝望。
“跟我来。”江岸低声说,拉着风屿,示意阿箬和陈伯跟上。他们没有再试图求那老船夫,而是沿着江岸,朝着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走去。
河湾处风浪小了些,但依旧寒冷刺骨。
江岸放下药箱,走到岸边,仔细查看着什么。风屿跟过去,只见江岸蹲下身,从岸边茂密的芦苇丛里拖出几根被丢弃的粗大毛竹,又扯下许多坚韧的藤蔓。
“这是要…扎筏子?”风屿立刻明白了江岸的意图,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江岸已经开始动手,动作麻利地将毛竹并排绑扎结实。“只能赌一把。”
风屿看着湍急的江水和江岸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阿箬和陈伯,一咬牙,也丢开木棍,忍着腰背的疼痛上前帮忙。
他力气大,帮忙固定竹子。阿箬也赶紧过来,帮着递藤蔓,打下手。
陈伯坐在避风处,看着忙碌的三个年轻人,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简易的木筏很快扎好,勉强能容下四人。江岸用几根长竹竿做撑杆和简易的桨。
“阿箬,扶陈伯上去,坐稳。”江岸指挥着,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阿箬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陈伯扶上摇晃的木筏。老人紧紧抓住筏子边缘的竹子。
“风屿,你…”江岸看向风屿。“我能行!”风屿打断他,咬着牙,在阿箬的帮助下也爬上了木筏,坐在中间。他拿起一根竹竿,紧紧握在手里,手背的伤口因为用力又渗出血来。
江岸最后解开系在岸边树上的藤蔓,自己也跳上筏子,拿起另一根竹竿。“坐稳了。”他低喝一声,用力将竹竿撑向岸边。
木筏猛地一晃,离开了河岸,被湍急的江水裹挟着,冲入了滚滚浊浪之中!
冰冷的江水立刻打湿了他们的裤腿和鞋子,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木筏在汹涌的波涛中剧烈颠簸起伏,像一片无助的落叶。
阿箬吓得紧紧抱住陈伯,闭着眼睛尖叫。陈伯脸色惨白,死死抓着竹子。
风屿和江岸分站筏子两头,用尽全力稳住身形,手中的竹竿拼命划水,试图控制方向。一个巨浪打来,木筏猛地倾斜,风屿站立不稳,被甩向筏子边缘!眼看就要掉进冰冷的江水里。
“抓紧!”江岸的吼声传来。他猛地扑过来,一手死死抓住风屿的胳膊,另一只手奋力将竹竿插入江底淤泥。木筏借着这股力道,险之又险地摆正了方向。
冰冷的江水劈头盖脸浇了两人一身。风屿呛了口水,剧烈咳嗽起来。江岸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他,把他拖回筏子中间。
“没事吧?”江岸的声音带着喘息,混在风声水声里。
风屿抹了把脸上的水,冻得牙齿打颤:“死…死不了!”他看着江岸同样湿透、被寒风吹得发青的脸,心里那股绝望突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取代。
他抓起竹竿,嘶吼着,更加用力地划水。“一起用力!往左边划!”江岸大声指挥。两人合力,竹竿在汹涌的江水中奋力搏击。
木筏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地向着对岸的方向前进。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冰冷的江水不断拍打上来。每一次巨浪都像要把这脆弱的筏子撕碎,每一次稳住筏子都耗尽全身力气。
阿箬的尖叫变成了压抑的哭泣。陈伯紧闭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风屿的腰背疼得麻木了,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冰冷的江水带走体温,他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按在了他握着竹竿的手背上。
“快到了!”江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撑住,风屿。”那只手传来的力量,和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股暖流注入风屿冰冷的身体。
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寒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和江岸一起,将竹竿狠狠刺入翻涌的浊浪。
岸:与你一起,终生不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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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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