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被暴雨蹂躏过的坡地一片狼藉。
但正如江岸所说，地还在。风屿的倔劲被彻底激发出来，腰背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碍事了。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清理泥浆，重新垒砌被冲垮的田埂。
江岸默默陪着他，帮忙搬运石块，平整土地。阿箬则负责后勤，送水送饭，用小铲子仔细地清理田垄里的碎石。
几天后，被暴雨肆虐的坡地终于恢复了生机，甚至比之前更加平整。湿润的黑土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风屿小心翼翼地将珍贵的麦种撒入新翻的泥土中，覆上薄薄一层细土。
“这回可要争气啊！”风屿拍着泥土，对着田垄念念有词。
日子在忙碌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麦种在江南温润的春风和细雨中悄然发芽，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给黑色的土地铺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绿毯。风屿几乎每天都要蹲在地头，看着那些纤细的幼苗，仿佛能听到它们拔节生长的声音。
“老江！快看，又长高了一指。”风屿兴奋地招呼着正在院子里翻晒草药的江岸。
江岸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田埂边。
阳光下，嫩绿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勃勃。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柔嫩的叶片，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嗯。”
“等收了麦子，第一碗面给你吃。”风屿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阿箬提着小水桶来浇地，闻言笑道：“风大哥，你上次还说第一茬给江大夫擀面条呢。”
“都一样都一样。”风屿哈哈大笑，接过水瓢，小心翼翼地给麦苗浇水。阳光落在他带着汗珠的笑脸上，明亮又温暖。
江岸看着他和阿箬忙碌的身影，看着那片充满生机的绿色，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走到田埂尽头，那里有几株野生的紫鸢尾，在春风中开出了淡紫色的花朵。他俯身摘下一朵开得最好的，走回风屿身边，随手别在了他沾着泥土的衣襟上。
风屿正低头浇水，感觉衣襟被碰了一下，低头看到那朵淡紫色的鸢尾花，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哟，江大神医还有这雅兴？”
江岸没说话，只是拿起另一个水瓢，也加入了浇水的行列。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拂过麦田，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阿箬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这一刻，岁月静好，仿佛所有的颠沛流离和生死离别都已远去，只剩下这片小小的、充满希望的麦田。
然而，江南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就在麦苗抽穗，田野泛起一层朦胧绿意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席卷而来。铅灰色的乌云沉沉压下来，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气温骤降，一夜之间，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下雪了。”阿箬清晨推开房门，被外面白茫茫的世界惊呆了。
风屿冲到门口，看着漫天飞雪覆盖了他心爱的麦田，心猛地一沉：“糟了！麦苗！”他抓起一件旧棉袄就往身上套，拄着棍子就要往外冲。
“站住。”江岸一把拉住他，脸色凝重，“外面太冷，你腰伤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去。”风屿急得眼睛都红了，“麦苗刚抽穗，这雪一下，全得冻死。”他甩开江岸的手，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风雪中。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大雪没过脚踝。
风屿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麦田边，只见昨天还生机勃勃的绿意，此刻已被厚厚的白雪无情覆盖，只偶尔露出一点绝望的嫩绿尖尖。
“我的麦子…”风屿心疼得直抽气。他丢开棍子，扑到田埂上，徒手去扒拉覆盖在麦苗上的积雪。冰冷的雪块冻得他手指发麻，但他不管不顾，只想多救几株。
“风大哥，给你草席。”阿箬抱着几捆厚厚的、原本用来垫床的干草席，气喘吁吁地跑来。
“好阿箬。”风屿接过草席，和阿箬一起，手忙脚乱地将草席铺盖在麦苗上，希望能为它们抵挡一些寒气。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
风屿和阿箬在田里艰难地移动着，铺盖草席。刺骨的寒冷和持续的弯腰动作，让风屿腰背的旧伤针扎般地疼起来，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风大哥，你脸色好白，快回去歇着吧，我来。”阿箬看着风屿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焦急地喊道。
“没事。”风屿咬着牙，又抱起一捆草席。刚直起腰，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咳得他弯下腰去，几乎喘不过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
“风屿。”江岸低沉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不知何时，他也顶着风雪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厚实的蓑衣。他几步冲到风屿身边，不由分说地将蓑衣裹在他身上，然后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草席。
“回去！”江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严厉，“这里交给我和阿箬。”
“不行，我…”风屿还想挣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他捂着嘴，指缝间竟渗出点点猩红。
阿箬吓得尖叫起来：“血！风大哥咳血了。”
江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丢下草席，一把抓住风屿的手腕，手指搭上脉搏，眼神锐利如刀。
“我…没事…”风屿喘息着，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江岸死死攥住。
“闭嘴。”江岸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不再废话，直接将风屿背了起来，转身就往回走。
他的步伐又快又稳，仿佛背上的人轻若无物。
“放我下来。麦子…麦子还没盖完…”风屿在他背上虚弱地挣扎。
江岸充耳不闻，只是背着他，在风雪中一步步走回小屋。
阿箬抱着草席，看着江岸背着风屿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大雪覆盖的麦田，眼泪混合着雪花流了下来。
小屋的炉火烧得很旺。江岸将风屿放在暖炕上，动作近乎粗暴地剥掉他湿透冰冷的棉袄和鞋子，用厚厚的棉被将他裹紧。
然后，他迅速打开药箱，翻出银针、药罐，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张嘴。”江岸捏开风屿的嘴，将一颗腥苦的药丸塞了进去，又灌了他一大口温水。
风屿被呛得连连咳嗽，药丸混着血丝的唾沫咳了出来。
江岸脸色更沉，一言不发地再次取药，这次直接捏住风屿的下巴，强迫他咽下去。接着，他点燃艾条，隔着薄薄的里衣，在风屿后背的几处穴位上快速灸烤。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驱散着体内的寒气。
风屿被折腾得够呛，又冷又痛，加上药力发作，意识有些昏沉。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江岸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看着他额角被雪水打湿的碎发，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和…恐惧？
“老江…”风屿的声音虚弱无力，“别忙了…我睡会儿就好…”
江岸没理他，灸完艾条，又拿起银针，精准地刺入他手上的穴位。微弱的刺痛感让风屿清醒了一些。
“麦子…”风屿喃喃着，目光望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草席不够…”
江岸捻动银针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风屿苍白虚弱的脸。那双总是充满活力、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江岸的喉咙。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回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
“麦子没事。阿箬在盖。你睡你的。”
风屿似乎信了，疲惫地闭上眼睛，很快在药力和暖意下沉沉睡去。
确认风屿呼吸平稳后，江岸才缓缓拔下银针。他坐在炕沿，静静地看着风屿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
许久，他起身走到墙角的旧木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串红艳艳的、裹着晶亮糖衣的山楂糖葫芦。这是几天前他特意去镇上买的，一直藏着，想等风屿伤好利索了或者麦子抽穗时给他个惊喜。
他拿起一串糖葫芦，走到暖炕边坐下。
糖葫芦在温暖的屋子里放久了，晶莹的糖衣有些融化，粘在了油纸上。江岸低着头，用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粘在油纸上的糖葫芦剥离下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融化的糖浆沾了他一手，黏腻腻的。
他剥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放在手心，静静地看着。暖黄的炉火光映着他低垂的侧脸，在他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他手心的糖葫芦上，瞬间融化了那点晶亮的糖衣。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滴液体和融化的糖浆一起死死攥在手心。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如山的姿态。只是坐在暖炕边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江南，应该能下大雪吧？雪崩好像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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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南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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