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破庙漏风的屋顶,水线顺着残破的瓦片淌下来,在积灰的地面汇成浑浊的小溪。风屿盘腿坐在干草堆上,龇牙咧嘴地解开腿上湿透的绷带,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嘶…这鬼天气!”他抱怨着,扯到后背的烫伤,又是一阵抽气。
江岸在漏雨少的角落生起一小堆火,火苗被门缝灌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他正把药罐架在火上,药味混着潮湿的霉味弥漫开来。
阿箬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小脸映着火光,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江大夫,”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风大哥的腿…会好吗?”
江岸用木棍拨了拨火,没抬头:“按时换药,少逞能,就能好。”
“听见没?少逞能!”风屿立刻接话,冲着江岸的背影嚷嚷,“江大神医金口玉言!”
江岸懒得理他,只盯着药罐里翻滚的黑色药汁。庙外雷声轰鸣,一道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庙里残破的神像和蛛网。
“那个巫婆子…”阿箬忽然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恐惧,“她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风屿把湿绷带丢到一边,抓起靠在墙角的卷刃剑,用衣角擦拭上面的水渍:“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怕她作甚!”
“她…她会放虫子…”阿箬的声音更小了,带着哭腔,“张婶就是被虫子钻进去…才…”
庙里的气氛陡然沉重下来。风屿擦剑的动作停住,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紧抿的嘴唇。江岸沉默地将熬好的药倒进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
“喝了。”江岸把碗递到风屿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风屿皱着鼻子闻了闻:“苦死了!不喝!”
“不喝腿烂掉。”江岸端着碗,手很稳,眼神更稳。
两人僵持着。阿箬看看风屿,又看看江岸,怯生生地开口:“风大哥…药是江大夫熬了很久的…”
风屿瞪了江岸一眼,一把夺过碗,屏住气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药汁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他呛得连连咳嗽,脸都皱成一团。
“水…水!”他伸着手乱抓。
阿箬赶紧把装清水的竹筒递过去。风屿猛灌几口,才把那股翻江倒海的苦味压下去,喘着粗气骂道:“江岸!你是不是把黄连铺子都搬来了?!”
江岸没理会他的抱怨,拿起干净的布条和药瓶走到他身边:“腿。”
风屿不情不愿地把伤腿伸过去。江岸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的手指偶尔擦过风屿的小腿,带着薄茧和药草的凉意。
庙外雨声哗啦,庙内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布条缠绕的细微声响。
“喂,”风屿低头看着江岸专注的侧脸,忽然开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老鹰洞。”
江岸缠布条的手一顿,头也没抬:“不行。”
“为什么不行?老子伤的是腿又不是手!砍几个杂碎绰绰有余!”风屿急了。
“你走路都费劲,去送死?”江岸打好结,语气平淡。
“放屁!老子好得很!”风屿作势要站起来证明,被江岸一把按住肩膀。
“老实待着。”江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看好阿箬和陈伯。”
风屿被他按着,挣了一下没挣开,气得胸口起伏:“江岸!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是累赘?!”
江岸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对上风屿燃着火的眼睛:“是。”
这一个字像冰水浇头。
风屿愣住了,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情绪堵在喉咙口。他看着江岸平静无波的脸,突然觉得很无力,猛地甩开江岸的手,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火堆旁只剩下尴尬的沉默。阿箬不安地绞着衣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江大夫…”她小声打破沉默,“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风大哥是担心您…”
江岸没说话,只是走到角落,默默收拾他的药箱。他把银针一根根擦亮,放进皮囊,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风屿盯着跳跃的火苗,心里堵得难受。他知道江岸说的是实话,自己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真去了只会拖后腿。
可一想到江岸要独自闯进那个毒虫窝,他就坐立难安。那个总是一副冷冰冰样子,却会背着他走过长街,会给他熬苦得要命的药,会一声不吭替他挡灾的江岸。
“喂。”风屿闷闷地开口,眼睛还是盯着火堆。
江岸整理药箱的动作没停。
“你…”风屿深吸一口气,“你天亮前必须回来。要是敢晚…老子…老子就…”
“就怎样?”江岸终于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
“老子就…就把你药箱里的黄连全扔河里喂鱼!”风屿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江岸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气音,又像是一声几不可闻的笑。他没再说话,只是把药箱的搭扣仔细扣好。
后半夜,雨势渐小。风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毫无睡意。腿伤一阵阵抽痛,后背的烫伤也火辣辣的。他烦躁地换了个姿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
江岸靠着一根柱子坐着,怀里抱着药箱,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清冷的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漏下来,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平日里那份冷硬似乎褪去了不少。
风屿看着他,心里那股无名火渐渐熄了,只剩下沉甸甸的担忧。他摸索着,把靠着的干草堆往江岸那边推了推。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他。
天刚蒙蒙亮,雨彻底停了。
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土腥味。江岸悄无声息地起身,背上药箱。
风屿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要走了?”他声音有点哑。
江岸点点头,走到庙门口,又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护好他们。”
“用你说!”风屿梗着脖子。
江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里。
风屿拄着那根临时找来的粗树枝,一瘸一拐地挪到庙门口,望着江岸消失的方向,直到雾气彻底吞没了小径。
“风大哥…”阿箬不知何时也醒了,抱着膝盖坐在他身后,声音带着不安,“江大夫他…”
“他死不了!”风屿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祸害遗千年,他命硬着呢!”
话虽这么说,他握着树枝的手却收得很紧,指节泛白。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山间的雾气,也晒干了地面的泥泞。
时间一点点流逝,风屿在庙门口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的兽。每一次看向小径尽头,都只有空荡荡的山林。
日头升到头顶,又慢慢西斜。阿箬煮了点稀薄的米粥,风屿胡乱喝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陈伯还在昏睡,呼吸微弱。
“怎么还不回来…”阿箬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灰烬,声音带着哭腔,“天都快黑了…”
风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卷刃剑:“不等了!老子去找他!”
“风大哥!你的腿!”阿箬惊呼。
“管不了那么多了。”风屿咬着牙,一瘸一拐就要往外冲。
就在这时,小径尽头的树丛一阵晃动。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
是江岸!
他身上的青衫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泥泞和暗色的污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还有一道渗血的划痕。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沾满泥巴的粗陶罐子,脚步虚浮,几乎是跌撞着扑进庙里。
“江大夫!”阿箬惊喜地叫出声。
风屿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入手一片冰凉。“怎么回事?!”他急声问,目光扫过江岸狼狈的样子和他怀里那个脏兮兮的罐子,“受伤了?那婆子呢?”
江岸推开风屿的手,靠着门框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巫月娘跑了…这是…引蛊的药引…”他把陶罐小心地放在地上,自己也脱力般滑坐下来,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胸膛剧烈起伏。
风屿蹲下身,急切地检查他身上:“伤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没事…”江岸摆摆手,气息不稳,“皮外伤…追兵被我甩掉了…”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额角还在渗血。风屿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急又气:“让你一个人去!逞什么能!看看你这鬼样子!”
江岸闭着眼,似乎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箬端了碗清水过来:“江大夫,喝点水吧。”
江岸睁开眼,接过碗,手却抖得厉害,碗里的水洒出来不少。风屿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碗,没好气地说:“笨手笨脚的!”他凑到江岸嘴边,动作虽然粗鲁,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江岸没有拒绝,就着风屿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他缓过一口气,看着风屿近在咫尺的、写满焦躁和担忧的脸,低声说:“…多谢。”
风屿喂水的动作一顿,别扭地别开脸:“谢个屁!老子是怕你死了没人给老子熬药!”他把剩下的水塞回阿箬手里,“去,看看那药引怎么用!”
阿箬连忙去研究那个粗陶罐子。风屿则撕下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粗手粗脚地给江岸擦拭额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泥污。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仔细。
“轻点…”江岸微微蹙眉。
“忍着!”风屿嘴上凶,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他看着江岸苍白疲惫的脸,看着他眼底深重的倦意,心里那股火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只剩下沉沉的心疼。
“下次…”风屿一边擦一边闷声说,“再敢一个人去拼命,老子…老子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
江岸靠在门框上,任他擦拭,闻言,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破庙里安静下来,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阿箬小心翼翼捣鼓陶罐的细微声响。夕阳的余晖从破门洞斜射进来,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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