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清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细碎的雪粒还在飘着,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梯田盖上了厚厚的白毯,几间石屋的茅草顶也积了雪,像戴了顶白帽子。
风屿趴在暖炕上,下巴垫着枕头,无聊地用一根草茎逗弄爬过炕沿的小蚂蚁。他的腰背被结结实实固定着,动一下都牵扯着疼。
江岸正坐在炕边的小凳上,低头捣着石臼里的草药,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老江,”风屿把草茎丢开,侧过脸看他,“外面下雪了?”
“嗯。”江岸头也没抬,石杵撞击石臼发出单调的声响。
“大吗?”
“不大。”
“能堆雪人吗?”
“不能。”
风屿撇撇嘴,觉得没趣,目光又落到江岸捣药的手上。那双手很稳,指节分明,但指腹和虎口处有几道结了痂的细长口子,是上次在祠堂废墟里挖他时留下的。
“喂,”风屿忍不住开口,“你手上那伤…还疼不?”
江岸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不疼。”
“口是心非。”风屿哼了一声,“看着就疼。下次再敢用手扒石头,老子…”
“闭嘴。”江岸打断他,语气平淡,“吵。”
风屿被噎住,气鼓鼓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嘟囔:“闷死了!成天趴着,骨头都锈了,我要出去看雪。”
“伤没好,不能动。”江岸放下石杵,开始过滤药汁。
“就看看,不出去,在门口看看总行吧?”风屿抬起头,眼神带着点央求,“老江…江大神医…求你了…”
江岸没理他,端着滤好的药汁走到炕边:“喝药。”
风屿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脸皱成一团:“又喝?一天三顿,比吃饭还准时,苦死了!”
“不喝伤好得慢。”江岸把碗递到他嘴边,态度坚决。
“那你答应让我去门口看看雪!”风屿讨价还价。
“先喝药。”
“你先答应!”
“喝药。”
“答应!”
两人僵持着。阿箬端着熬好的粥进来,看到这情景,抿嘴笑了笑:“风大哥,你就听江大夫的吧。喝了药,江大夫说不定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风屿瞪了江岸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屏住气,像喝毒药一样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苦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赶紧抢过阿箬手里的粥碗,猛喝几口冲淡嘴里的苦味。
“喝完了!”他把空药碗往江岸面前一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话算话,门口。”
江岸接过空碗,看着风屿因为期待而发亮的脸,沉默片刻,转身去拿了一件厚实的旧棉袄。
“坐起来,慢点。”江岸把棉袄披在风屿肩上,然后一手穿过他腋下,一手托住他的腰背,小心翼翼地将人从炕上扶坐起来。动作很慢,带着十二分的谨慎。
风屿靠着他,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药草味。江岸半扶半抱着他,一步步挪到门口。阿箬赶紧搬来一张铺着厚厚干草垫的椅子。
门打开,一股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风屿被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厚厚的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屋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粉,安静地覆盖着山谷。梯田的轮廓被白雪勾勒得更加柔和,远处的山峦也隐在雪幕之后,一片纯净安宁。
“真好看…”风屿呼出一口白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明年…等麦子长起来,金黄金黄的,再下雪,肯定更好看。”
江岸站在他身侧,没说话,只是看着飘落的雪。
“江岸,”风屿忽然叫他,声音轻轻的,“等开春,咱们就在这儿,真真正正地安家吧?哪儿也不去了。你说…好不好?”
他转过头,看向江岸,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期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岸的目光从雪幕移到他脸上。
风屿的脸色因为久未活动而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映着雪光,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雪花落在他微乱的发梢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风屿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沉默以对时,江岸才极轻、却异常清晰地应道:
“好。”
一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风屿心里漾开巨大的涟漪。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连背上的伤痛都忘了:“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小狗。”
江岸看着他灿烂的笑脸,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喜悦,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拂掉风屿发梢上融化的雪水。
阿箬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汤出来,看到门口这一幕,脚步不由得放轻了。
江大夫微微弯着腰,替风大哥拂去头发上的雪水,风大哥仰着脸笑,眼睛里像落了星星。阳光艰难地穿透薄薄的云层和雪幕,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阿箬心里忽然暖暖的,酸酸的,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
日子在药味和风雪中缓慢流淌。风屿的伤在江岸的精心照料下,一点点好转。虽然腰背还是不能用力,但至少能自己坐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动了。
这天午后,雪停了,难得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江岸去后山采药了,阿箬在隔壁帮陈伯收拾屋子。风屿一个人趴在炕上,百无聊赖。他伸手摸了摸炕头,那里放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上次柳含章给的桂花糕,他一直没舍得吃完。
他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小块已经有些发硬的桂花糕,慢慢嚼着。甜味混着桂花的香气在嘴里散开,他满足地眯起眼。
“风大哥?”
阿箬的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手里端着个小瓦盆,“你在吃啥呢?”
“好东西!”风屿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糕点,“柳公子给的桂花糕!想吃吗?”
阿箬摇摇头,走进来,把瓦盆放在炕沿上:“江大夫说,你该喝药了。”瓦盆里是黑乎乎的药汁,还冒着热气。
风屿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又喝啊…阿箬,好阿箬,今天能不能不喝了?你看我都能下地走了。”他试图讨饶。
阿箬板起小脸,学着江岸的语气:“不行。江大夫说了,这药一顿都不能落!”
风屿哀嚎一声,认命地端起药碗,苦大仇深地看着。
忽然,他眼睛一亮,把碗放下,拿起油纸包里最后两块桂花糕,塞到阿箬手里:“阿箬,帮风大哥个忙。你替我把药喝了,这两块糕都给你。”
阿箬吓了一跳,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捧着糕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江大夫会骂死我的,而且…而且药是苦的。”
“哎呀,闭着眼一口闷下去就好了。”风屿循循善诱,“你看这糕多香,你闻闻。”他把糕点凑到阿箬鼻子底下。
香甜的气息确实诱人。阿箬咽了咽口水,看着那碗可怕的药,又看看诱人的糕点,内心挣扎得小脸都皱成一团。
最后,她还是把糕点推了回去,坚定地说:“不行!江大夫说了,药必须你喝,他是为你好。风大哥,你快喝了吧。”
风屿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表情,知道没戏了,只好叹口气,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苦得他直吐舌头。
阿箬赶紧递上清水给他漱口,又把那两块桂花糕塞回他手里:“风大哥,吃块糕就不苦了。”
风屿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糕点,再看看阿箬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掰下一块糕,塞进阿箬嘴里:“傻丫头,吃吧,风大哥逗你玩呢。”
阿箬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糕,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谢谢风大哥…”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满足地笑了。
风屿看着她的笑容,嚼着剩下半块糕,嘴里的苦味似乎真的淡了些。
他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起的细雪,心里默默地想:安家…真好。
甜甜的虐虐的酸酸的,这本书的话起伏比较大,适合疯子看,又笑又哭的(认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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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要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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