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死寂无声,唯有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幽冷的光。
萧璘紧紧攥着那枚暗红色的令牌,指尖的冰冷似乎能透过皮肤,直渗入骨髓,与他自己血脉中那股阴寒的毒息隐隐共鸣。那令牌上的图腾扭曲而古老,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悲怆与决绝。
“合作?”萧璘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殷先生,你可知‘合作’二字,意味着什么?”
上方,殷无厄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自然意味着坦诚,意味着风险共担,意味着……至少在扳倒那座共同的大山之前,我们将彼此的后背,暂时交给对方。”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也意味着,王爷不必再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密室里,忍受万毒蚀心之痛,苦苦支撑。”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精准的针,刺破了萧璘最后的防备。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另一只手猛地撑住冰冷的药架,才稳住身形。
独自一人。
蚀心之痛。
这八个字,道尽了他这些年所有的隐忍与绝望。
“你……”萧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想要如何?”
“很简单。”殷无厄的声音透过木板传来,清晰而冷静,“第一步,开门。我不习惯对着地板说话。第二步,我们需要谈谈皇帝,谈谈他的习惯,他的弱点,他身边可能存在的、并非铁板一块的力量。第三步,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而不是像王爷您这样,准备单凭一腔恨意和一身剧毒去硬闯,那与送死无异。”
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剥开了萧璘内心深处那近乎自毁的复仇冲动。
沉默再次蔓延。
萧璘的目光扫过密室。这里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痛苦的巢穴,也是他唯一的堡垒。如今,却要让一个相识不过一日、底细未明的陌生人踏入?
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皇帝的目光日益深沉难测,高盛的死疑点未消,自己身体的平衡越来越难以维持……他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崩断。这个殷无厄的出现,是危机,却也可能是唯一的转机。
赌一把。
萧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走到密室一角,手指在墙壁一处毫无痕迹的金属板上按特定顺序轻叩了几下。
“咔。”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头顶传来。书房那张紫竹榻悄然无声地横向滑开尺许,露出了下方通往密室的石阶入口。昏黄的光线和书房内熟悉的药香一同倾泻而下。
一道身影,沿着石阶缓步而下。
殷无厄依旧穿着那身青灰色长衫,身形挺拔,步伐从容。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在这间充满诡异药石气息的密室之中,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萧璘苍白如纸、冷汗未干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寒玉床、药架上那些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的毒物,最终回到萧璘脸上,那双深眸之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惊叹,又似是怜悯,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了然。
“现在,”殷无厄开口,打破了密室中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萧璘背靠着冰冷的药架,试图挺直脊背,维持最后一丝亲王的气度,但身体的虚弱和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难以支撑。他指了指室内唯一一张石凳:“坐。”
殷无厄并未客气,拂衣坐下,姿态依旧放松,仿佛身处自家厅堂,而非一个遍布剧毒的秘密巢穴。
“陛下……”萧璘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沉重,“疑心极重。尤其是……经历过当年夺嫡之事后,他对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绝不手软。”他看了一眼殷无厄,“包括他的兄弟,他的儿子。”
“他身边明处有侍卫统领高盛,如今高盛已死,副统领赵莽接任。赵莽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但对皇帝忠心耿耿,不易动摇。”萧璘继续道,将这些年来暗中观察的信息一一说出,“暗处,则有一支直属于他的‘影卫’,具体人数、成员不详,行踪诡秘,负责替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饮食起居极尽奢华,且戒备森严。所有入口之物,皆由专人以银针、甚至活物试毒。身边近侍皆是心腹,难以收买。”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他尤其好色,近年更是肆无忌惮,强占臣妻、掠入后宫之事,并非孤例。”
说到最后,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显然想起了自己母亲和殷无厄所言其伯母的遭遇。
殷无厄静静听着,手指在膝头无声轻叩,将这些信息逐一记下。
“看来,寻常下毒之路,确实难如登天。”殷无厄总结道,“即便王爷您能研制出无色无味、避开银针探查的奇毒,如何送入宫中,如何准确送入他口中,皆是难题。更何况,他身边必有精通毒理之人。”
萧璘默然,这正是他多年来最大的困境。空有弑君之力,却无弑君之机。
“或许,”殷无厄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药架上那些毒物,“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必执着于立刻取其性命。可以先设法乱其心神,耗其精力,令其判断力下降,行事出错……届时,机会自然会更多。”
“如何做?”萧璘抬眼看他。
“蛊术之中,有惑心之法,虽不能直接操控心智,但放大其内心的恐惧、猜疑、暴戾,却不难。”殷无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需寻一媒介,能长期近其身。譬如……他日常佩戴的玉珏、常用熏香,或是……枕边之人。”
萧璘眼中猛地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皇帝之物,看管极严,难以触碰。至于枕边人……后宫妃嫔,即便心怀怨怼,又有谁敢冒此奇险?”
“无需她们知情,亦无需她们冒险。”殷无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需取得她们一件贴身之物,或是她们宫中常用之物,我自有办法让蛊息附着其上,潜移默化,无人能察。”
萧璘凝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盟友”的手段。杀人于无形,攻心为上。这比单纯的毒杀,更加可怕,也更加……有效。
“此事……或可一试。”萧璘缓缓点头,“宫中旧人,本王或许还能联系上一二。”他想到了白日里那对老仆,心中微动。
“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至极。”殷无厄道,“当下,还有一事更为紧迫。”
“什么?”
“你的身体。”殷无厄的目光落在萧璘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上,“你体内的毒性平衡已岌岌可危。白日反噬,方才又情绪激荡,若再强行压制或动用毒性,下一次毒发,或许便是我也无力回天。你若死了,一切皆成空谈。”
萧璘脸色一白,抿紧嘴唇,无法反驳。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身体的状况。
“过来。”殷无厄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萧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走近。
殷无厄伸出手,并非搭脉,而是直接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腕。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引导他在寒玉床边坐下。
“散去功力,不要抵抗。”殷无厄命令道,另一只手已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陶罐,罐口密封,却隐隐有活物蠕动之感。
萧璘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信我这一次。”殷无厄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深邃如潭,“若我要害你,无需如此麻烦。”
萧璘与他对视片刻,终于缓缓闭上眼睛,竭力放松身体,散去对那些躁动毒素的压制。
就在他放松的刹那,体内那无数种被强行束缚的毒性仿佛脱缰的野马,瞬间失去平衡,疯狂冲撞起来!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殷无厄眼神一凝,迅速拍开陶罐封印!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金色细线,自罐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落在萧璘的手腕脉搏处,竟是一条细小无比、通体璀璨如纯金的金蚕!
那金蚕一口咬破萧璘的皮肤,却没有吸血,反而像是将自己的一丝本源气息渡了过去!
与此同时,殷无厄指尖划过自己腕间,一缕鲜红的血液渗出,他迅速将血珠抹在那金蚕咬破的伤口周围。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抹鲜血仿佛拥有奇异的魔力,所到之处,萧璘皮肤下那暴突起伏、如同有活物窜动的青黑色血管竟缓缓平复下去。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生机之力,顺着伤口涌入他的经脉,并非强行镇压那些毒素,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引导着它们重新归于某种平衡。
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萧璘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弓起的脊背慢慢软了下来。他急促的喘息变得平稳,脸上的青灰之色渐渐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多年来,每一次毒发,他只能依靠寒玉床和以毒攻毒的猛药硬抗过去,过程痛苦万分,且对身体的损耗极大。从未有一次,能像现在这般……被如此温和而有效地安抚。
他看向殷无厄手腕上那道迅速愈合、只剩淡淡红痕的伤口,又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只已经消失不见的金蚕和周围残留的、带着奇异药香的血迹。
“这是……”
“本命金蚕蛊的一丝源气,加上我的血。”殷无厄淡淡解释,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丝,“可暂时稳住你体内毒性,但治标不治本。若再妄动,下次反噬只会更烈。”他收起陶罐,语气严肃,“在你找到彻底化解体内毒素的方法之前,或者说,在我们成功之前,你必须活着。”
萧璘抚摸着手腕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他抬起头,看向殷无厄,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盟友”。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他声音依旧微哑,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决断,“合作。”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对天起誓。
在这间弥漫着毒性与药石气息的隐秘密室里,在两个被同一人摧毁了人生、背负血海深仇的灵魂之间,一个建立在危险与利益、试探之上的血色盟约,就此达成。
窗外,秋风依旧呜咽,夜色正浓。
而密室内,一场针对九五之尊的风暴,终于拉开了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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