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没事啊,明天就出结果了。再说了那小姑娘不是抢救回来了吗?”王天阔站在楼道里,晃了晃面前坐在椅子上的李栖筠的肩:“等明天出结果就行了,没事的。结果肯定是阴性,不用怕啊。”
“到底谁是感染科的实习生?”陈镜也站在李栖筠对面。他蹲了下来,抓过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指:“孩子的爸爸有艾滋病是不假,可是传染途径我们不是都学过吗?没那么巧就传染上的。再说了明天就出结果了,不用怕,没事的。”
“你不应该比我们懂吗?”
“可是,真的没那么巧吗?”来到感染科报道的第一天,就先去做了艾滋病检查的实习生李栖筠垂着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一只手,轻声问。
王天阔和陈镜都不说话了。
“哎呀结果还没出来,先别想这些了。明天就知道答案了,有这时间先想想要不要外卖买个衣服吧。”王天阔俯视着一坐一蹲两个人,点开手机的外卖软件,碎碎念着:“咱这可是报道第一天,虽然见义勇为乐于助人是不假,但是也不能仨人穿着血衣在医院里乱晃啊。”
“赶紧的,我先买身便宜运动服穿,你们要不要也点一身?一起买了一起送过来也省心,晚上小筠筠男朋友不是说还要来接咱们?可别再穿着这身衣服吓到人家。”
男朋友。
李栖筠接过陈镜取过又递过来的手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太多血了。封陵又不是学医的,他晚上还要来接我们,不该被他看到。他随便下单了一套和王天阔同款不同码的运动服,就把手机递给了陈镜。陈镜也没多看,在那套纯黑色运动套装旁边也随手点了下加一。
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情管衣服,以至于等外卖到了,他们仨去到更衣室,把衣服换好以后,出来就被一位主任调侃,说这是不是江大的校友爱,实习都得穿亲子装。
“李栖筠是吧?”肖主任扫视了他穿着白大褂的一身,目光落到李栖筠包扎起来的右手,说:
“院里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了,见义勇为是好事。”
“只是怎么报道第一天就出这种事了。”肖主任心里又气又唏嘘,拍了拍他的肩:“明天就出结果了,你先别胡思乱想。那小孩情况也稳定了,也做了检查,之后你们俩一起出结果。”
“嗯。”李栖筠点点头,抬起头直视肖主任,突然问:“那个小女孩,真的还好吗?”
“你这人,”肖主任摇摇头失笑道:“你上辈子也是当医生的吧,是真的就知道关心病人。”
“她没事,只是失血比较多,目前已经控制住了。除了排查一下阴性阳性,就没什么大事了。”肖主任年近五十,安慰着几个小辈:
“没事的,都是选了这行的,就别吓自己了。先赶紧吃个饭休息会,下午去各自的科室好好学习去。”
李栖筠再度点了点头,就准备随着大部队移动,肖主任却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李栖筠。”
他停住了脚步。
肖主任走到他身边,对着前面疑惑着回头的陈镜和王天阔挥了挥手,低声说: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本身就是感染科,现在手又伤得这么重,”他瞄了眼李栖筠瑟缩了一下的右手,说:
“我和刘医生做过了评估,你可以先吃药。院里这边也可以给你先休职业暴露假。”
吃药。休假。
李栖筠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个薛定谔的艾滋病是什么感情——没拿到那张报告单的时候,连主任医师也不敢贸然说什么“不会有事的”这种话。李栖筠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是薛定谔抱进盒子里的一只猫,放射性物质、毒药和锤子都漂浮在他的周围,盒子封闭,谁都说不准他的生死。
这个世界荒谬得就像薛定谔的盒子。
打开,他活着。打开,他也可能死了。
他不知道命运还要给他什么样的安排,只是,他希望打开这个盒子的人不会是封陵。
他还说晚上要来接自己和室友回学校。
见到他要怎么办?
***
封陵坐在驾驶位,正在摆弄着一个香薰。
这辆奔驰还是他前两天才买的,今天是他第一次开,车里还散发着淡淡的座椅皮革的味道。他把柑橘调的香薰摆好,打开窗,环顾了一下车的内饰,握着方向盘,手心微微出了汗。
“小少爷”,舅舅叶锦天借调过来的司机坐在副驾驶位,看着这个在自己记忆里还是中学生的孩子坐在驾驶座,转了转方向盘,却一直没插进车钥匙。他看着封陵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忍不住开口劝道:
“要不还是我来开吧。我来开,也是您来接人的意思啊。”
“那不一样。”封陵在这个问题上犯起了轴:“第一次接人,怎么能是你开,那能一样吗?”
“可是......”
“没事,周叔您不是还在副驾驶监督着我吗?再说了我有驾照,之前还开过赛车呢。”封陵尝试着插进车钥匙拧动:“大不了您看我状态不对就及时接手。而且我保证会低速行驶,礼让行人,全程维持车子可控,并在必要时开启ai智驾。”
“最关键的是,我还是要去接男朋友,怎么可能让自己半道上出事。您就放心吧。其实前几天我已经尝试着开车上路了,没事的,相信我。”
周叔劝不过,只能忧心忡忡地系上安全带,陪着封陵在李栖筠和他约定时间的两个小时前,慢慢地挪进了公路上的车流,前往了第一人民医院。
一路开得稳健又慢速,封陵到了目的地,熄了火,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想接到李栖筠之后可不能暴露自己开车真的很不自然啊。可是上次和他去医院我又一直往他身上挤,那是不是就有点矛盾了?算了不管了,都在一起了,已经不一样了。在一起之前是得靠可怜,在一起以后不能再一直可怜下去了,不展现一点自己的可靠怎么能行?
李栖筠说喜欢大几岁的可真不一定是假话。
封陵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想:总让李栖筠照顾自己他肯定会累的,该照顾人的时候自己肯定也得站出来。就比如李栖筠第一天实习的日子,累了一天再去挤地铁和公交,多累,多辛苦。这时候如果有男朋友开着车载着他,李栖筠在副驾驶坐着,车后座是他的室友,几个人坐在宽敞的私家车吹着风,一路上听着音乐回学校,这不是一下子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有我这么个男朋友,是真的幸福啊。
他光是想想就要亢奋了。
封陵和忧心忡忡的周叔保证了好一会,甚至屡次拿自己对爱情的重视态度做宣言,表明自己一定会成功接到李栖筠成功把他送回学校,一定能够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这意味着他根本不会允许车祸、剐蹭、追尾的情况发生的。说了好一通,终于成功把人劝走,把副驾驶位置空出来了。
他坐在车里,看了眼时间,给李栖筠发了消息,没想李栖筠会很快回他。本来只是想单纯和他卖个萌,却意外看到了消息框里最上面一行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筠筠】:“可能需要先等等天阔和陈镜。”
【筠筠】:“你要先休息一下吗?还是现在附近逛逛。”
回得这么快,还是语音。封陵以为只是因为第一天他实习不太忙,加上懒得打字,也没有多想,就回他:
【封陵】:没事,我在车里坐会。等你们好了给我发消息就行,我把车开出去等你们。
【筠筠】:嗯。
“哎呀别愁眉苦脸了。小筠筠,结果明天就出来了,真的不会有事的。”王天阔揽着李栖筠的肩膀:“你听我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好好养伤,把你手上胳膊上那些口子赶紧养好了。”
“是啊,赶紧把伤养好。幸好你没伤到神经,”陈镜同样揽住他的一边肩膀:“都选了这个专业了,记得把手保护好啊。明天出结果就没事了。”
“嗯。”李栖筠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阻断药的副作用反上来,他又觉得有点恶心,有点困,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避王天阔和陈镜了。封陵看到的话,是不是又得吃醋了。李栖筠头脑迷糊地想,没事,吃就吃吧。
他倒希望封陵能因为一点莫须有的飞醋直接和他争辩一路,这样没准因为一点气头,他就看不见自己受伤的手了。也不会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受伤,怎么没保护好自己......怎么保护啊,多少医生都职业暴露过,况且我当时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在那种情况下谁还记得问流血的人是不是有艾滋病啊,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不救人?能不能别问......天呐一会上了车,我要怎么说?能不能说没事,反正你看到的不是李栖筠,嘿嘿,其实是我,没想到吧?这个手不是李栖筠的手哦。是我嘿嘿,其实我早就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多活了这一年多,还认识了你已经很幸运了,死就死了。其实你也不认识我,所以不用太难过......他能听懂吗?
他混沌着的脑袋里好多声音在旋转,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一辆黑色奔驰亮着车灯开出了车库,慢慢开到了他们旁边。
“哎,哎,你家属,你家属。”王天阔率先注意到身边的豪车,赶紧撒开了自己搁在李栖筠肩膀上的手,胳膊肘捅了捅李栖筠:“魂儿,回来,赶紧上车了。”
李栖筠如梦初醒,转过头看了下身子左边,透过明亮的车窗,他看到驾驶座上的封陵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看上去很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浓密的黑发被理得一丝不苟,锃亮豪华的车一衬,那张英挺的侧脸居然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几年后的他,就会是这样的吗?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封陵的脸,急得王天阔想拧他胳膊一下,让他别在这大门口犯花痴了。罪恶的魔爪悄悄伸出,刚碰到李栖筠的胳膊,他还没下手,先愣了一下。
他没地下手拧了,李栖筠的胳膊让他揪不住肉了。
王天阔心情复杂地拍了拍李栖筠的肩膀,还在纳闷李栖筠最近一直在玩了命似的学习是不假,可是什么时候就瘦成这样了?
“我说,筠,能不能先别犯花痴了,一会上了车再认真看,行不?”
李栖筠被他提醒,赶紧准备上车。他左手开了车门,侧着身子,刚坐上车,单手扯过安全带,心里正想着一只手做事就是不方便啊,身边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我来吧。”封陵帮他系上安全带,像没看到李栖筠藏起来的右手似的,还笑着问了一句,李栖筠他们仨今天怎么穿的好像是一样的衣服。
坐在后座的陈镜和王天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出声。李栖筠阖着眼皮,困意涌上来,随口说:
“想展现一下我们的校友爱,省得别人敢区别对待。”
这纯粹是梦到哪句说哪句,封陵侧头看了一眼李栖筠,没再说什么,调小了空调,车子开得更慢一点,也就不问了。
一路上他车开得又稳又慢,等到了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李栖筠似乎已经在副驾驶睡着了,没有要起来的迹象。封陵看了下他的脸,听到后车座下车的动静,也解开了安全带,轻轻关上了车门。
“他手怎么了?”
封陵靠着车门,打断了王天阔急不可耐的告别,看着他飘忽的眼神,突然开口问。
“额,”想到李栖筠下午的叮嘱,王天阔根本没有胆量直接和封陵说实话。天呐,我要是说了,他要是直接不让小筠筠去无国界咋整啊。而且现在谁都不知道检查结果啊我要怎么说啊?我说啥啊?在国内都这样了,要是去非洲,那不是更完蛋吗?非洲不是专门有个村子有条路就叫艾滋病路吗?要是因为我直接让李栖筠去不成非洲,我不就是罪人吗?可是万一瞎编的话,到时候和小筠筠口供对不上那不是胡闹吗?不是,为啥要问我啊,就因为我当初点了一桶西瓜啵啵加三种小料,就要这么对我?
王天阔搓着手,干笑着,说:“哈哈,我们不是一个科室的。太不巧了,真的,谁能想到实习第一天我们就被分配了三个科室呢?完全不知道小筠筠发生了啥啊,你说出校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下了班手就被包扎上了呢?真奇怪......”
封陵狐疑地看着他,扫视了一眼他和陈镜如出一辙的衣服,又问:“那你们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衣服?哈哈,”王天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平平无奇的黑色运动服:“就是小筠筠刚刚说的啊,来报道第一天,想展现一下其实我们是个小团体,免得别人欺负我们,没别的原因啊。”
封陵内心轻哧了一声,看了看一脸干笑的王天阔和面无表情的陈镜,估计从他们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李栖筠......一看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跟自己说,他烦躁地顶了顶腮,往车里看了一眼,问:
“他是不是不想你们跟我说?”
王天阔下意识地就想点点头,想到自己刚才的答案,又及时摇摇头,说:
“没有没有,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行。
封陵也都懂了,直接和他们道了别,没有再上车,而是靠着车窗,静静地想:
李栖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
还是担心我会不想让他去无国界吗?
***
李栖筠是在柑橘的芳香与植物的气味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下意识地就抬起了右手想要揉揉眼睛,手指弯曲了一点,手心就是一阵刺痛。他被这同意唤回神,定睛一看,发现是被纱布包得结实的那只坏手。
他第一反应是转过头,看了看驾驶位。
还好,封陵也闭着眼。
李栖筠看了会封陵的脸,余光注意到他黑色西装上的一片艳色。李栖筠低头,发现那是一小束浅粉色的玫瑰花,包装很精致,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封陵的怀里,散发着温馨的植物与玫瑰的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玫瑰的花瓣。李栖筠捻了捻手指,指尖还残存着花瓣娇嫩的触感,是送给我的吗?他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耳边封陵含糊的一句话。
“是送你的。手还疼不疼?”
封陵闭着眼,没看李栖筠的那只伤手,也没问他因为什么受伤,就只问了一句,他现在还疼不疼。
李栖筠心头一窒,摇了摇头。封陵睁开眼,看着李栖筠,眼睛里有很多温柔,说:
“疼不疼?”
其实很疼。
最难过的不是疼,是很怕。
李栖筠从副驾驶探过身子,车前座空间很狭窄,他解开了安全带,爬到封陵的身上,缩着腿。这个姿势其实让他很不舒服,他后腰顶着方向盘,环住封陵的脖子,头埋了下去,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点了点头。闷出一声“嗯”。
封陵一手拿着花,一手环着他,轻声问:
“愿意跟我说是怎么受的伤吗?”
李栖筠摇了摇头。
好吧。封陵抱着他,像是抱着孩子似的,又问:
“昨晚怎么了,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接。”
“因为你占线了。”
“对啊,”封陵揉了揉李栖筠的头发,问:“因为你一直在通话中,那么晚了,和谁一直在打电话,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是不是找了别人哄你睡觉了?”
一句话又是打翻了醋缸子,李栖筠笑了一下,窒闷的胸腔终于有了一点空气,说:
“是啊。”
“真有啊?”封陵搂他更紧了些,“那我可得问清楚是谁,凭什么有我这个男朋友不用还要去找别人,是不是因为我最近陪你太少了.......”
“和你张阿姨和你临溪妹妹。”
你张阿姨,你临溪妹妹,这两个称呼让封陵品尝到一点两个人独有的亲近,他被这一句话哄好,顺了毛,便又追问:
“都聊什么了,聊到那么晚,你今天还是实习第一天,困坏了吧?”
李栖筠自动回避了第二个问题,蹭了蹭封陵的脖子,痒得封陵拿花轻轻打了李栖筠的腰一下。
“没聊什么,就是她们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封陵一下子紧张起来,问:
“是因为看到热搜了吗?我可以做个澄清,解释一下我家里这边的情况。或者要不我直接给阿姨他们登门道个歉。”
“不用。”又不是他们家孩子谈的恋爱,李栖筠淡淡安慰道:“她们对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真的?”
“嗯嗯。”李栖筠刚糊弄过去,就听到封陵接着问:
“那阿姨具体是什么意思啊?”他有些期待地说:“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多一个妈妈?”
李栖筠心里一刺。
“而且,如果张阿姨愿意,我和你一起给她养老,阿姨也可以多一个儿子了。”
儿子啊。
李栖筠淡淡笑了,说:“你张阿姨说了,她说自己多一个儿子,她乐意。”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栖筠想,这是张阿姨的原话。
封陵很开心,开始畅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和李栖筠一起去看她。天呐,儿婿上门,是不是得让舅舅舅妈陪我一起去,显示一下我们家这边也是有家长的。只不过得先解释我家里这边的情况,对了,得买些什么,之后得问问筠筠,顺便问他什么时候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妈妈......被爱人全盘接受与即将有新的家人的洪流冲刷了他的心头,封陵拿花瓣扫了扫李栖筠的后脑,惹得李栖筠终于抬起了头。粉色的花瓣被扫过,掉落几瓣,纷纷落在了李栖筠的发间。好漂亮。封陵看着他被粉花映衬的白色的脸,被这意乱情迷与激情鼓动,目光定定落在李栖筠粉色的嘴唇,低下头便要亲他——
他的唇堪堪擦过了李栖筠的侧脸。
李栖筠在躲他。
封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嗓音却还是带着笑,问:
“怎么了,给抱不给亲啊?”
李栖筠心里发着抖,搂紧了一点封陵的身体,“嗯”了一声。
是,他现在只能给抱,没法给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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