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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预计Q4的打法是——”信息部负责人站在会议室的投屏边,指着屏幕上的文档,目光时不时和会议桌对面的年轻男人交汇:“10月份这三个功能就会全部上线,也已经和商业部沟通过了,会在大学集中进行广告投放,比如食堂。同时请了明星做营销,比如最近很火的.......”
信息部部门主管对着下属做的文档,讲解到一半,便看到自家老板接了个电话,直接从座椅上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你们继续”,便走出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的几个主管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此时屋子里唯一站着的人——信息部的高主管身上。高主管表情淡然,情绪平稳,示意大家等等老板,众人便默契地重新检查起了自己负责的数据与周报。
封陵走出会议室,走到楼道的玻璃幕墙边,手里举着手机,依旧怀疑自己刚刚是幻听了。他几乎有些发笑地问:
“沈雪亭,你在拿这种事和我开玩笑吗?”
“我可能拿这种事来骗你吗?”沈雪亭嗓音有些发干:“我有个叔叔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你也认识,就是神经内科的主任,姓程。我听他和我妈打电话说的。”
“李栖筠不是前阵子要去这医院实习吗,我妈知道以后就想着看能不能让我这个叔叔关照点儿。结果程叔叔一打听,才知道李栖筠已经好几天没去实习了。”
“程叔叔?”封陵沉吟了声,随后捏了捏眉峰,他又想起几天前自己和李栖筠在电话里闹得怏怏不乐的事,“这事我知道。栖筠前几天跟我打电话说自己因为医院方面的考虑,最近先不接触别人了,说院里特意给他休了假,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沈雪亭惊讶于他对李栖筠信息的掌握程度还停留在几天前,“我叔叔说,他不是休不休假的问题,三天前他就已经提出转实习了。”
“什么?”
封陵不觉得李栖筠正常情况下会做出这种事。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开始后悔自己前阵子为什么要跟李栖筠耍脾气,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天,现在自己连他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能不能拜托继续帮我留意一下一院这边的消息。我,我前阵子和栖筠赌气了,不太清楚他现在的情况。”
“我去问问他遇到什么事了,顺便也问问他室友那边知道什么。多谢你,麻烦帮我继续留意一下栖筠的消息,如果有消息麻烦第一时间通知我。”
“对了,你刚刚说的,什么职业暴露的事,应该和他没关系。他跟我说了,是消过毒的手术刀。你刚刚说一院有个姓李的实习生职业暴露感染艾滋病了?那应该不是他,我去问问他,顺便也问问我舅舅知不知道这回事,麻烦也继续帮我留意下。”
沈雪亭看了眼对面,得到对方的眼神肯定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不是他的话那就好,我这边也继续帮你留意,有什么消息我们及时同步。”
“多谢你。”
“哎,这事你还跟我道什么谢啊,本来不也是我应该做的吗。你别忘了他还帮过我妈。”沈雪亭纳闷封陵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有些心虚地说:“总之我们谁先有他消息就先告诉对方一声吧,你也多给他打几个电话。没什么事过不去的哈,话说开了就好了。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嗯。”封陵平静地答了一声。
沈雪亭挂断了电话后,咽了口唾沫,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栖筠,摊了摊手,依旧一头雾水,至今不知道这对小情侣在玩什么情趣。
李栖筠是昨晚联系的他,只问了他第二天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双方约着在机场旁边的咖啡店见一面。沈雪亭和李栖筠之前加了微信后,彼此也都没怎么聊过天,最近的一条聊天记录还是停留在封陵在亲友群官宣恋情后,沈雪亭连夜送来祝福,李栖筠回的一条【谢谢祝福,希望你也能一直享有自己心目中的自由和幸福】。
这种不太联系的朋友、不太热络的性子的人约着见面的话,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事。
沈雪亭为此直接请了假,说着自己刚好上午没课,就来机场和李栖筠碰了面。
“能问一下,你们俩这是,”沈雪亭在给封陵打电话之前,回想了一遍李栖筠刚刚教给自己的说辞,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忍不住问:“在较量些什么吗?”
较量?
可能是吧。
李栖筠喝了口美式,嘴巴有些苦,说:“你正常给他打电话就好了,又没有说谎。没事的,给他打吧。”
早在进入一院实习前,纪兰方就和他说过自己有位朋友也在这家医院当主任,看能不能让这位朋友关照一下他,这是真的;三天前他就提出了转实习,也是真的;有位姓李的实习生因为职业暴露感染了艾滋病,这也是真的。
李栖筠只是把信息整合了一下,再由沈雪亭的嘴说出来告诉封陵罢了。他没有向沈雪亭解释是为什么,因此落在对方眼里,这依旧是小情侣的一种冷战和赌气。李栖筠低头,点开手机,想要再去确认一下的登机信息,屏幕上突然就来了一通电话。
是封陵。
他倒没想到封陵会这么快就给他打过来——他没那么生我气了?李栖筠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接通了——
电话接通的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闹别扭好几天的人破冰时说什么都显得不自然。假装无事发生会显得过于玩闹。好像爱情就是一场幼稚园的过家家游戏,而属于自己的好几天的烦恼与憋闷都成了一种轻飘飘的东西;太严肃,太较真,就又会担心把人吓跑,让好不容易重新相连的两根触角重新断掉。
李栖筠听到屏幕对面好像叹了口气,封陵终于开口,语调有些无奈地问他:
“你在哪?”
李栖筠环视了一下咖啡店,想到自己的目的地,没敢和他说实话,只是装傻地“哦”了一声,没什么底气地说:
“就找了个地儿,想先自己一个人待会。”
“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楼道里有开完会议的其他高管经过,封陵对着玻璃墙,置若罔闻地对着手机那头道歉:“我也只是气你什么都不和我说,而且我是担心你。我还怕......”他顾及着心中最后一点恐惧,没有把那天挂电话是因为怕李栖筠真的把什么“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合适。可能还是不太适合做情侣”这种话讲出口,只是一味地想道歉把人先稳住: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说那些混帐话。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我一会去找你。我们都多少天没见了,我其实,我其实很想你。我们见了面,把话好好说清楚好吗?”
李栖筠摇了摇头,没有管封陵看不看得见,只是又咽下了一口美式。这玩意他真的喝不惯,苦得他舌根都开始发麻。李栖筠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细细思索后打的腹稿,开始了自己流畅的演说。
这几天他把江城和夏城都走了一遍,实话讲,在发现自己是个替代者且原主也已经出现后,人的心理会变得非常奇怪。走上石板路,他想,会不会有人问:李栖筠,你怎么变得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走上小桥头,他又在想,对面鸭舌帽下的那个人,抬起头的话,会不会露出和我一样的脸,走到大树下,李栖筠又开始疑惑,假如两个“我”都站在封陵的面前,他真的能认出来吗?
认出来的话,又如何?他真的会选我吗?
一想到这问题他就头疼,真正的恐惧不在于封陵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是他根本就不敢拿出这道题给封陵选。
要到哪里才是自己,要走到多远才能确信自己是唯一的唯一。
在一个人住酒店的日子里,这些东西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上演了很多遍。早上拉开窗帘,他下了床,洗了漱,会开始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亲情,没了;事业,他一直有自己的考量;爱情,他得想想。只有一个人住,他又切断了和外界的交流,人就慢慢往执念里钻:先去找沈雪亭,他不是有个在一院工作的叔叔,让他把这事透露给封陵,到时候封陵就会有了心理准备,这样哪天发现我死了也会没那么难以接受了;顺便也是感谢沈家送我胸针,这样能不能让他们在封陵面前卖个人情啊,如果封陵还记得我这个奇怪的初恋的话,也省得他之后会迁怒沈家......演习的日子里,他把头发捋到耳朵后,坐直了一点,再深呼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接下来开始演练我的身世大说明,这一点需要全程严肃。
到时候可不要哭啊。
他要开始了。
李栖筠开口道:
“其实你不用和我道歉,因为有些事,额,”排练了那么多次,他没想到到了这步自己竟然还是会卡壳:“应该是我和你道歉。有很多事我都骗了你,对不起。”
这话带有浓浓的不详征兆,封陵下意识地打断他:“不用,你别......”
“其实你现在看到的我,不是一个完整的我。就是,我现在的学业、室友,还有家人,其实都不算我的。”
封陵感觉太阳穴一阵涨痛,他已经听不懂了。
“对不起啊,其实之前你去的夏城那户人家,他们不是我的家人,这点是我骗了你,”虽然我不是故意的:“还有就是,你上次说的,妈妈之类的,我也做不到了。对不起,我没办法让你多一个妈妈。”
封陵不知道他在钻什么牛角尖,尽管他完全不明白李栖筠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只想把人先安抚住,他一边下楼,一边问:“我是和你过日子,我们俩以后在一起生活,我不是和你家人一起生活。我不在乎这些不行吗?你在哪,我去找你。”
“其实我在遇到你之前不怎么相信爱情,”李栖筠心慢慢麻木,已经练过无数遍的台词就说得越来越流畅了,他自顾自地说:“我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谈恋爱,之前说的什么如果挣了钱会给老婆也是骗你的。其实我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和谁在一起,更没想过,自己真的可以遇见你。”
“我其实家庭条件不太好,确切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家庭。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是可以有一个家的,不过现在我没法再骗自己了。其实这里最开始本来是打算跟你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好累,又被拍,我们两个人的观念好像也不太一样,消费水平差得也很多,我本来是打算这么跟你提分手的。可是说出这种话我自己也不信,说好了不想骗自己,那我也就不想说这种违心的话了。”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好美,我好像第一次过这么美丽的日子。我只是不想我们如果有一个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家。对不起,豆豆没法和你一起养了,它有点懒,你不要总是嫌弃它。记得照顾好自己,注意保护眼睛,别开车了,上次开车去接我下班很辛苦吧。”他听到封陵急促的呼吸声,问:“答应我,你现在不要开车好吗?”
封陵心慌到无以复加,他看了眼沈雪亭给自己同步过来的实时地址,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你能不能......”,他坐上后座,示意司机开去机场,就听到李栖筠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对你说了很多谎话,对不起,今天一次性和你道歉完吧。”
“之前说的读大二是骗你的,学英语是骗你的,备考四六级是骗你的,水母玩偶是骗你的,说自己没有瘦是骗你的,说自己会去学校旁边的理发店理发是骗你的,爸爸妈妈和妹妹是骗你的,被消毒后的手术刀割伤是骗你的,是阴性也是骗你的。”
封陵的耳朵已经快听不到声音了。
咖啡馆陷入了一片寂静,沈雪亭一脸震惊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栖筠,默默给他递过了一张餐巾纸,李栖筠没有接过来,只是继续说着:
“就是很偶然,可能是我倒霉吧,不过学医的,也不奇怪了。”他笑了一下,甚至有闲心开始给封陵进行科普:“你知道艾滋病患者死前的样子吗,其实很多病人因为免疫力低下,卧床不起的时候会长出很多褥疮,身上也会有有很多处肿胀,肺会没法要,脑袋慢慢也不行了,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我愿意治疗这样的病人,可是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对吧?”
封陵点点头,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一声“是”。
“那就对了。”李栖筠嘴巴里又咸又苦,说的话却那么轻柔动听,他说:“初恋很美的,就别记这些了。”
“我对你来说,是唯一的吧?”
李栖筠没听到封陵的声音,自顾自地点点头,声音很轻地说:
“以后会不会是都不重要了,此刻死掉的人都是唯一的。”
他率先把电话挂了。
沈雪亭呆呆地看着他,他无法理解自己家的恩人以及自己单方面认定的好友怎么会经历这种噩运。沈雪亭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有过太多次冒险,愿意相信大自然的壮丽震撼与不讲情面,却依旧没有把感染致死这件事看得离自己真正很近过。他条件反射地将餐巾纸往李栖筠的方向推了推,指了指脸。
李栖筠合上了嘴唇,这才意识到早就有不少眼泪顺着张开的唇瓣流进了嘴巴里。
他手背抹了把眼泪,想自己的理想,想自己的前世,想自己和原主的相似与区别,想自己的目的地,想这辈子才活了不到两年,流的泪已经比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还要多了。
他看着沈雪亭关切的眼神,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李栖筠起身,呼着气,走到柜台边,又点了两杯咖啡。他自己手拿了一杯,给沈雪亭打包了一杯,喝了一口,背起了包,就要离开。
沈雪亭慌忙拉住他的手腕,口不择言道:“我已经告诉了封陵,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抬头,是穿着黑色长风衣的李栖筠脸上包容而浅淡的笑。
李栖筠没有直接扯开他的手,而是垂眸看着沈雪亭,问了他一句话:
“你知道喜欢自己去荒无人烟的地方探险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态吗?”
沈雪亭仰着脸,觉得这个问题是专门为自己而出的,可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和此情此景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李栖筠问自己是什么用意。
李栖筠看出他的茫然,很诚恳地告诉他:
“是可能会死掉,但不会被丢下。”
沈雪亭的眼神闪动了下。
李栖筠知道他听懂了。
他就知道他会懂的。
他笑了下,把黑色牛皮纸袋放在沈雪亭的手边,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此间事了,李栖筠无力再处理这荒诞乱糟的一切,他要去新的世界了。
沈雪亭目送了他很久,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苦笑了下,想李栖筠真是看透了他。他失魂落魄地把手伸进纸袋,掏出一杯冰拿铁,手指上就带了不少杯壁上的水珠。还给我多买一杯咖啡做什么呢,不会是给封陵点的吧,他是要最后给他留个念想吗......沈雪亭正这样想着,把纸袋放回到手边时,哗啦啦,纸袋里簌簌作响:他忽然意识到纸袋里还有一份不属于餐巾纸和纸质杯托本身的重量。
沈雪亭低头,急忙拉开袋子,映入眼帘的是和这简陋的牛皮纸袋格格不入的一片精致而华美的丝绒布面。
他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紫罗兰胸针。
是死遁,不是死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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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死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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