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冰冷的寒芒近在咫尺,带着硝烟和铁锈气息的枪口紧紧锁定着自己。沈书仪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响声。她紧闭着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粗暴对待,甚至是一颗终结一切的子弹——那些关于敌军凶残的传言,不受控制地在脑中闪现。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和拉扯并没有发生。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穿透帐篷外渐渐平息的零星枪声和嘈杂人声: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接受检查!”
武器?沈书仪苦涩地想。她唯一的“武器”就是沾满血污的手术剪和镊子,早已被遗弃在角落。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僵硬,举起了双手。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不受控制的颤抖。她依旧保持着那个俯身护住顾晚秋的姿势,不敢移动分毫,仿佛只要她一动,身后昏迷的人就会立刻被撕碎。
沉重的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靠近,一股混合着泥土、汗水和烟草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两个穿着深灰色粗布军装的年轻士兵,动作迅速而利落地对她进行了搜身。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板化的标准,没有多余的下流触碰,但也绝无任何温和可言,是纯粹的、冰冷的程序执行。沈书仪紧咬着下唇,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搜身结束,确认她没有任何武器。一个士兵警惕地扫视着帐篷内部,目光落在昏迷的顾晚秋身上时,锐利如鹰隼。 “她是谁?什么身份?”士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语气严厉。 “……伤员。”沈书仪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重伤,高烧昏迷,败血症。” “身份!”士兵不为所动,加重了语气。 “俘虏。”沈书仪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感觉像吞下了滚烫的烙铁。她下意识地想补充一句,但理智死死压住了这个冲动。顾晚秋的身份太敏感了,在情况未明之前,贸然暴露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士兵审视的目光在顾晚秋苍白的脸和沈书仪紧张的表情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真伪。这时,帐篷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年纪稍长,同样穿着灰色军装,但气质更为沉稳,臂膀上戴着一个醒目的红十字袖章。显然,是对方的军医。 “张班长,这里交给我。”军医的声音温和一些,但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检查顾晚秋的瞳孔、脉搏和伤口情况,眉头紧锁。“情况很糟,伤口严重感染,高烧未退,有败血症迹象。”他抬头看向沈书仪,“你是医生?之前的处理是你做的?” 沈书仪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处理得还算专业,在野战条件下。”军医的评价客观而简短,听不出情绪。他转向那个被称为张班长的士兵,“通知担架队,立刻把她转移到后方医院!这个女医生也一起带走,她熟悉伤员情况。”他指了指沈书仪。
沈书仪的心猛地一沉。转移?后方医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没有给她任何反抗或询问的机会。很快,一副简易担架被抬了进来。几个士兵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没有刻意虐待,以一种高效而近乎麻木的方式,将昏迷的顾晚秋小心地移到担架上固定好。沈书仪被命令跟在担架旁,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地“护送”着她。
走出帐篷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沈书仪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昨夜还如同地狱般混乱的野战医院区域,此刻已经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秩序的力量所掌控。穿灰色军装的士兵随处可见,他们动作迅速、纪律严明地清理着战场:扑灭帐篷燃烧的余烬,将阵亡士兵遗体集中摆放(旁边同样摆放着牺牲的对方士兵遗体),收拢散落的枪支弹药,甚至组织起一些伤势较轻的俘虏,协助清理场地。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暴行,没有喧嚣,只有口令声、脚步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冰冷、高效、秩序井然的战后图景。
这与昨夜溃败时的疯狂、绝望和自相践踏,形成了天壤之别!沈书仪心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恐惧印象,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们被带到一片相对开阔、被临时征用为伤员转运点的林间空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被俘的伤员,大多神情麻木或惊恐。沈书仪被命令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就是顾晚秋的担架。两个士兵持枪站在不远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她们。沈书仪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屈辱、恐惧和对顾晚秋病情的担忧,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就在这时,一阵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不是那种劣质米粮的陈腐味,而是……麦子的清香?沈书仪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几个穿着灰色军装、围着白围裙的炊事兵,抬着几口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走了过来。桶里是热气腾腾、雪白喧软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大桶飘着油花、隐约能看到几片菜叶的……疙瘩汤? “开饭了!开饭了!”一个炊事兵敲着木勺,声音洪亮,“伤员和俘虏先领!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疙瘩汤!管饱!”
俘虏?管饱?白面馒头?沈书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她原来所在的军队,即使是伤兵,能喝上稀粥已是万幸,白面馒头?那是军官的特供!而现在,这些敌军,竟然给俘虏吃白面馒头?!
她看着那些负责分发食物的士兵。他们的军装洗得发白,打着整齐的补丁,脸色黝黑,带着清瘦。但当他们给俘虏分发食物时,动作却没有丝毫克扣或鄙夷。一个年轻的士兵,自己手里只拿着一个颜色发暗、明显掺了杂粮的硬窝头,却麻利地将两个雪白的馒头塞到一个断了一条腿、满脸污垢的老兵手里。 “拿着!快吃吧!”士兵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那老兵捧着两个白得晃眼的馒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轮到沈书仪了。炊事兵同样递给她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热腾腾、飘着零星油花的疙瘩汤。那馒头的触感温热而松软,散发着久违的、纯粹的麦香,与她记忆中父亲偶尔带回的、带着防腐剂味道的精美糕点截然不同。这种最朴素的食物,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刺眼! 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在啃自己那个杂粮窝头的年轻士兵。士兵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朴实甚至有点腼腆的笑容,牙齿很白,眼神清澈。
沈书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两个雪白的馒头,又看看担架上依旧昏迷、脸色惨白如纸的顾晚秋。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荒谬感和冲击感,瞬间席卷了她!那些关于敌军凶残、混乱、无秩序的传言,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在这井然有序的战场清理、在这对俘虏不加歧视的医疗处置、在这连他们自己士兵都吃不上的白面馒头面前——轰然崩塌!
她一直坚守的立场,她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石,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她握着那两个馒头,感觉它们像烧红的炭块一样烫手。饥饿的胃在叫嚣,但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苦,却让她食不下咽。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被对方掌控的土地。那些穿着灰色军装的身影,那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孔,那些执行着严明纪律的行动……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如此……强大。
一种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的来源不再是想象中的酷刑和死亡,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自我认知和世界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与无助。她是谁?她站在哪一边?她一直相信的,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担架上的顾晚秋。那张昏迷中的脸,依旧苍白而脆弱。沈书仪的心底,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种子,悄然破土:顾晚秋……你们拼命守护的东西……它所缔造的世界……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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