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残破的枯树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叶清姿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父亲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面容苍老,呓语着咽了气。
孟怀殊走进来,双眼却模糊成两个血窟窿,宿烟寒紧紧跟在孟怀殊的身后,忽然望向她。
宿烟寒如幽灵,也睁着空洞洞的眼眶,语气急促又暴怒:“你夫君拿了我的眼睛,你既然冷眼旁观,就把你的眼睛给我吧!”
叶清姿瞬间惊醒,身上的冷汗把枕头都给浸湿了,想起自己是被棺材里的景象吓晕,浑身就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呼吸像噎住了似的,无比难受。
叶清姿实在坐立难安,又想着去找孟怀殊,刚出了房门就看到不周塔上的侍卫都被召集了过来,像是在一遍遍搜寻什么东西。
她问了才知道这些人是受孟怀殊的命令,在找宿烟寒的残骸,他又回想起孟怀殊眼睛复明,回到鎏潇阁的那天。
当时叶穹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等来缚重山来迎亲,黎明时,只见孟怀殊拎着一个袋子,眼睛一眨一眨的,走到了他面前。
“师父、师妹。”他作揖行礼,叶清姿开心起来,她捧着孟怀殊的脸,看着那双英俊又熠熠生辉的眼睛,就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师兄!你的眼睛好了!?太好了!!”
孟怀殊笑起来,以往在师父面前,他总是一副克制又自卑的模样,更不敢当着师父的面对师妹逾矩。
而今,他找回了全部的尊严与自信,全然不再看师父的脸色,揉了揉叶清姿的头,他应道:“是啊,师妹,我好了,我配得上你了……”
叶穹却非常不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蔑视是发自骨子里的,并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改变。
“你去哪了?又搞了什么鬼?!”
叶清姿却偏袒着孟怀殊,“好了!师兄的眼睛回来了是喜事,难道不该庆祝吗?”
她庆幸缚重山没有来,提醒叶穹道:“是虚青宗的那位失约,这婚事就算作废了,父亲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叶清姿当时只顾着喜悦,替孟怀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又接过师兄手里的包袱,却忽然摸到了湿乎乎的血。
手上猩红一片,叶清姿被吓了一跳,蹙了蹙眉头,才看到手里的袋子还在滴血。
一颗颗鲜红的血珠砸在地上,想到这是师兄带回来的,她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了一个小口。
这一点小口,就让她窥见了破碎的衣角和黏糊糊的肉块,再定睛一看,赫然是个没有眼睛的人头!
包袱很沉,不止是一颗头那么轻,里面血肉模糊成一滩,叶清姿根本没勇气再看第二眼,她险些扔了包袱直接昏死过去,惊声尖叫。
孟怀殊却立马宝贝似的接过那个包袱,又把叶清姿揽到怀里,“师妹,你别怕,这是可以助人修行,为人所用的……”
那里面明明是个人!叶清姿怎么可能不怕!?就连叶穹也被里面的场景给吓到了,“孟怀殊!若是你修炼了什么邪术,就别再回来了!”
“师父,你明明认识的啊,这是天魂啊,多亏了他,我才有了眼睛。”
叶穹难得大惊失色:“你!你疯了!?”
孟怀殊反而笑起来,“师父不是也用过天魂吗?你把他囚在塔上换名声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疯?我来用一用就是疯了?”
叶清姿已经浑身无力,叶穹则狠狠地甩了孟怀殊一巴掌,没想到他腌臜事做了不少,如今竟接受不了这一堆不会腐烂发臭的尸体碎块,大骂道:“滚!你给我滚!你不是我的徒弟!”
孟怀殊的脸红肿一片,并没有生气,他抱着叶清姿,眼里满是怜惜之意。
可叶清姿却再也不敢看心爱之人的眼睛了。
孟怀殊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师妹,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好了……”
当时叶清姿只感觉自己一阵眩晕,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再醒来时,孟怀殊亲自为她熬着药,说她的父亲病了。
父亲这一病,从此就卧床不起,再也没能起来。
叶清姿想到这,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她又问身边的侍从,“那来这里的客人呢?”
尽管连缚重山的名字都没有提,赶来的孟怀殊还是生了气,冷漠回复道:“他死了。”
看到走来的孟怀殊,叶清姿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却刺激到了他。
“你一醒来,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夫君,倒是别人?”
叶清姿被孟怀殊严厉的语气惊吓,红了眼睛,硬撑着说:“要不然,我们还是把眼睛还回去吧……”
她不想再这么胆战心惊的活着,她已经快被吓死了。
可一提起眼睛,孟怀殊的情绪就更加激动,他忽然靠近,一把捏住了叶清姿的手腕,“你怎么能想着帮他!?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他来抢我的眼睛了!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
复明后,他不用卑微地乞求师父的眼光,不必忍受江湖中人对他的批判,谁也不能左右他!谁都要崇拜他!以他的能力,他就是能拥有一切!
“师妹,我们要成亲了,不许你再提别人!”
孟怀殊用力牵着叶清姿的手,哪里还有半分怜香惜玉,他将人拽回房间,关上门,心思却又跑到别处,匆匆离开。
叶清姿敲门也没人应,这么多年,她的父亲没有教她一样法术,她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黎明破晓,侍女推门而入,竟拿进来一件鲜红色的嫁衣。
“夫人,孟阁主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请更衣吧。”
大喜?她父亲性命垂危,孟怀殊满手鲜血,不周塔内乱作一团!他们竟然还要成亲!
叶清姿眼中含泪,沙哑的声音也能听出她的怒火,“叶阁主还没死呢,鎏潇阁还不是他孟怀殊的!”
侍女并不反驳,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手段却狠毒起来,她一把捏住叶清姿的肩,将她的手腕掰到身后。
“这世上没有父亲是不盼着女儿出嫁的,夫人也不希望叶阁主死前见不到,太难过吧?”
叶清姿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成了她的罪,她的报应,她从来没有被赋予过任何权利与能力,如今只能任人宰割,被迫换上了嫁衣。
鲜艳的红只能突出脸色的苍白,侍女为她戴上金冠,擦好口脂,此时孟怀殊也到了。
他看到叶清姿,铜镜透着女人姣好的容颜,顿时夸赞道:“夫人,你今天真美。”
孟怀殊的婚服上却沾着血迹,对他来说,这更像是忙里偷闲成了个亲,还是为了给自己曾经所受了太多屈辱,付出了太多代价的一个交代。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天色还昏昏沉沉,孟怀殊点燃了灯笼照明,一起和叶清姿走在不周塔的长廊里,他们要先去拜见叶穹。
可即将要走到塔顶的时候,叶清姿却突然反悔了,她声音颤抖地说:“我不要嫁给你了……”
孟怀殊的脸色沉下来,他没有理会,可叶清姿却非要较真。
“师兄,我问你,我是阁主的女儿,算不算得上是家族显赫,也有个高贵身份吧?却怎么就活得高贵不起来呢?”
“我为何要听父亲的,嫁给缚重山,去与他们虚青宗联姻,又为何逃掉了缚重山,又落到了你的手里?想着你,念着你,你说你的眼睛能好,我盼着,等着,结果你却带着双别人的眼睛回来……”
“师兄啊,我胆小啊,你一直知道,只是你不爱我了。”
叶清姿泣不成声,哭花了刚刚化好的妆容,孟怀殊却爱怜地抚摸着叶清姿的脸:“我是爱你的啊……”
叶清姿仿佛只能在这种时刻找回一点曾经的爱,她摇了摇头,“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爱了。”
因为这双眼睛不是孟怀殊的,就没有孟怀殊的爱,叶清姿怀念年少时的依偎与爱恋,哪怕孟怀殊失去了眼睛,她再看不到少年郎深情的目光,也绝对不想去看一双别人的眼睛。
“一直以来,我就像是被一个亡魂盯着,看到这双眼睛就害怕,现在缚重山来要他师弟的眼睛,我见到他就心虚,我每天都在做噩梦,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你为何会这么想?这眼睛已经是我的了,你为何要害怕?没人能来害我们,我可以把阻碍我们的人都杀光……”
“你放过我吧!”
叶清姿用尽浑身力气挣脱孟怀殊抚摸着她的手,她的话却无意中深深刺痛了孟怀殊的心。
放过?
放过?
他盯着叶清姿的眼睛去看,她却根本不再看他一眼,这一瞬间,曾经的依恋顿时转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恨!
像是功亏一篑,所有的深情都付诸东流,他的真心被辜负,他的抱负无人理解,他最爱的人仿佛背叛了他,伤他体无完肤。
出于一种愤怒,一种自保,孟怀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将手里照亮两人的红纸灯笼砸在了叶清姿身上!
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缠绕到了叶清姿的身上去,她彻底被点燃!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刚刚的反抗与冷漠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尖叫,哀嚎像从十八层地狱席入世间,叶清姿成了一个大火球,身影全然看不见,就这样跌跌撞撞、跌跌撞撞、最终一不小心翻下长廊外,从塔上坠落——
*
离不周塔数百米远的河流里,沉下了一副棺材,冰冷的河水将棺材浸满,伴随着窒息,缚重山再也没有力气了……
他还没有去救小师弟,一次又一次……
心跳的速度像被河水冻结,血水和河水揉乱了视线,缚重山还是不甘心地撑着那被钉子钉紧的木板,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临死时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宿烟寒了。
那么多的愧疚与亏欠,他一直都在逃避着自己的感情,将所有美好尽数躲成了遗憾,世间已再不能给他重来的机会了。
恍惚间,棺材透进了光,月光透过河水,漆黑被驱散,他看到了红色衣袖飘荡,就像在水中盛开的花,宿烟寒破开封印,向他伸出了手。
缚重山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安定,他被困在棺材里太久,久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沉闷压在心口里无法明说的情绪,是心动。
他早就爱上了宿烟寒,在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在柴米油盐中,在一颦一笑之间,他们度过无数四季轮转,平淡地感受到的,是心里流淌着的暖意。
宿烟寒也努力地朝宿烟寒伸出了手,生离死别冲不散他们之间的联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像他们一样生死相依……
黎明破晓,两道身影破开了沉寂的河,浮出水面,宿烟寒却在这时忽然吻上了缚重山的唇,为他输送法力。
缚重山的胸口涌上暖流,身上流血的窟窿渐渐愈合,他咳出冰冷的水,浑身的疲倦竟被一扫而空。
缚重山将宿烟寒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呼吸还很急促,他摸着他的脸,又忽然主动吻上了宿烟寒的唇。
唇瓣分开之时,缚重山道:“有的时候,我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由你掌控。”
劫后余生的黎明,太阳橘红色的光倒映在宿烟寒苍白的脸上,就像烛火一般。
宿烟寒反握住缚重山的手,尽管没有温度,缚重山还是觉得被他触摸的部位变得炙热。
“自我死后便觉醒了这种能力,我是因为人的**而生的……”
如今的宿烟寒好像多了些情绪,越来越像六年前的小师弟了,他笑起来时还是那么漂亮,嘴角弯成弧线,若是还有眼睛,那小师弟的眼睛一定会是亮亮的,睫毛会像蝴蝶翅膀一般撩拨心弦。
他的语气丰富了很多,将缚重山的手心贴在脸上,像是在撒娇,“这世间唯有一样我掌控不了,就是哥哥的喜欢……”
缚重山和宿烟寒一同上了岸,生起了一隅火光,随着黑夜被揭开,宿烟寒照在火里的影子浅浅的,缚重山却又想起了初次带宿烟寒回家的时候。
那时宿烟寒的还很小,影子也小小的,他们一起乘船,穿上的灯笼也像火堆这么亮。
时间把许多东西烧成了灰烬,看着木头在鲜红的火里变得焦黑,缚重山的目光变得有些锋利了。
“我一定会拿回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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