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阁”的门扉比“遗忘坊”更加沉重,推开时几乎听不见铃响,只发出一种沉闷的、仿佛推开棺椁的摩擦声。
门内是比记忆中更加浓郁的、时光停滞的气息。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柱中缓慢浮沉,无数古老的物件沉默地堆积着,像一座沉默的、属于过去的陵墓。空气里混杂着木头腐朽、旧纸发脆、以及一种极淡的、类似墓土的奇异气味。
老吴就在这片沉寂的最深处,背对着门口,正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细颈瓷瓶。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擦拭的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又或者,只是在进行一场无止境的、无意义的仪式。
陈烬的闯入,没有让他的动作有丝毫停顿。
陈烬站在门口,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坊外的天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个略显孤寂的轮廓。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声被厚积的灰尘吸收,发出闷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在老吴干瘦的脊背上,那里面燃烧着连日来积攒的偏执、困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
他停在工作台前,台面上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和未清理的物件。
“老吴。”陈烬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异常沙哑。
老吴擦拭瓷瓶的动作终于停了。他慢慢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他的目光在陈烬苍白消瘦、眼窝深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陈先生。”老吴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将瓷瓶小心放回架上,“稀客。东西,用完了?”他意有所指,显然知道陈烬为何而来。
“那把刻刀,”陈烬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切入核心,声音紧绷,“它到底是什么来路?它上面的‘东西’……为什么……”他顿住了,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和失控的恐惧。
老吴转过身,从一堆杂物里拿起一个黄铜烟壶,又开始擦拭,眼皮都没抬:“店里的老物件,哪个没点来路?哪个没沾点‘东西’?习惯了就好。”
这种敷衍的态度点燃了陈烬压抑的焦躁。“我不是来听这些的!”他语气加重,上前一步,手按在落满灰尘的工作台上,“我在找一把雕刻刀!民国时候的,和一个叫阿哲的疯子画家有关!你知道的,对不对?你肯定知道!”
老吴擦拭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仿佛陈烬的急切只是空气里的微尘。
“东西,我这里很多。”他慢悠悠地说,声音平淡无波,“但故事,不卖。”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了陈烬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他那仍在灼痛的环状刺青和沸腾的思绪。
“故事啊,”老吴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不适的韵律,“都藏在东西里。你自己看。”
这句话,和当初他把刻刀交给陈烬时说的一模一样!一种被戏弄、被隔绝在真相之外的怒火混合着无力感,涌上陈烬的心头。
“我看过了!”陈烬几乎是低吼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抠起了桌面上干硬的蜡油,“我看到了……血!雨!还有……恐惧!它几乎……它几乎毁了我的一次引导!它认得我!为什么?!”
老吴对于陈烬的失控毫无反应,只是停下了擦拭,将烟壶放下。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哦,那把刀啊……”他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拖长了语调,“是了。怨念很重,沾了太多‘未了之事’。执念太深的东西,都这样。”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了陈烬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偏执求索的眼睛,缓缓地、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仿佛一句早已准备好的判词:
“有些人碰了,会做噩梦。”
噩梦。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陈烬记忆的闸门。那些破碎的、混乱的、被他归结为能力副作用的夜间惊悸——雨声、奔跑、沉重的脚步声、冰冷的金属反光……难道……?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还想再问,但老吴已经转过身,重新拿起那块布,走向货架的更深处,摆明了下逐客令,也关闭了所有继续对话的可能。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与那些古老的物件融为一体,仿佛他也成了这座坟墓的一部分,守着他无穷无尽的秘密,冷眼旁观着时间的流逝和局中人的挣扎。
陈烬僵在原地,老吴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与那些夜半惊醒的恐惧碎片交织在一起。
“有些人碰了,会做噩梦。”
这不是解释。这是一个提示。一个冰冷的、指向他自己内心最深黑夜的提示。
所有的答案,果然,都藏在“东西”里。也藏在他自己的“噩梦”里。
陈烬没有再追问。他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吴消失在货架深处的背影,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尘阁”。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却得到了一条更明确的、也更令人恐惧的路径。
他必须再看一次。亲自。彻底地。看清那把刀里,到底藏着什么。看清他自己的噩梦里,到底是谁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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