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珊那一辈的长辈，多数会在清明节告诉自己的孩子：“清明节，你要是跟人家打招呼，可说不得清明节快乐！清明那是祭拜祖宗的日子，这人都走了，说快乐，那多不合适！应该和端午一样，说安康！”
“知道了，妈。小心点，火星子蹦出来了。”裴书把被风吹跑的纸钱捡回来，重新丢进面前的火盆里。
刘珊泪眼婆娑的，在裴肃的搀扶下站起身，冲儿子道：“爸爸妈妈先去车上，你跟爷爷奶奶单独聊会天，马上要高考了，他们会保佑你的。”
“好。”
裴书目送自己的父母离开，才重新蹲回墓碑前。
他看着黑白照上慈祥的老人，像小时候拉着他们讲故事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自己的生活近况。
“爷爷奶奶，爸妈的店生意越来越好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也越来越忙了。爸前几天闪了腰，你们多保佑保佑他，让他快些好起来。至于我……你们孙子什么实力啊，高考肯定能超常发挥。”
“还有，你们村那只大黄狗，就您老二位以前经常投喂的那只，它都生了好几窝小狗了，我刚刚去看了，和它长的一模一样。”
“最后吧……孙子有个小小的遗憾，就是吧……我喜欢上一个人，不过呢因为我要上学，所以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我没法追。”
郊外飞鸟惊起，哀鸣回荡，像是为清明时雨的潇潇起一个声调。
“我喜欢的那个人很优秀，他要上学，所以我不能去打扰他。”
同一时间，另一处墓地，钟婧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站起身，冲黑白照上的两位老人笑了笑：“外婆外公，要下雨啦，我和妈妈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婧婧？走了哦，天阴了！”梅爱香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眺望远方。
“来了——”
雨声渐大，带着潮湿的气息锈蚀漫步者的心灵。
为什么清明节总是下雨？为什么雨天多象征着别离？
钟婧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
——
不负父母期盼，不负恩师厚望！
不负青春理想，不负母校荣光！
争分夺秒，查漏补缺；
脚踏实地，效率至上！
永不言弃，笑对挫折；
规范细节，铸就辉煌！
榆城六中，高考必胜！
我能行！我一定行！
手机里，慷概激昂的宣誓词从扬声器中传出，钟婧点开班级群里姜志武新发的视频，看着班里那些同学个个斗志昂扬的样子，久违的感受到了生命与青春的活力。
“去年不还是每个班级单独列出一份宣誓词吗？今年怎么直接整个高三共用一份了？”钟婧笑着问许晗。
此时已经来到烈日炎炎的六月，距离高考仅仅剩下一周。
许晗因为紧张的备考，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实在熬不住，只能请假一天跑出来调整调整。此刻她躺在钟婧大腿上，整个人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别提了……不是说咱学校去年的高考状元太少了吗？校长说是因为内斗太严重，不团结……然后武哥就提议啊，整个年级共用一套宣誓词，还呼吁……额什么来着，我们的目标是全省同学，同校同学要相互帮助之类的啊……反正可逗了。”
“噗……那这样今年的状元就会变多么？”钟婧乐了，这话还真是姜志武能说出来的，她都能脑补出画面。
“肯定能变多啊，不过不是因为宣誓词，是我们这一届本来就有很多牛X的人……你看那理科班一班，什么裴书啊，什么D……”许晗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抬眼去看自己闺蜜的表情。
“嗯，你看我做什么？继续说啊，我知道裴书厉害，还有楚诺杜宾……你也很厉害啊。”钟婧的表情不变。
“诶，别夸，我要飘了。对了，你跟裴书怎么样了啊？我最近忙的要死，都没关注你俩的进程……我靠，我听说那个楚诺现在天天跟裴书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俩还坐一块！不过我没有亲眼看见啊，都是听说的，毕竟八班跟一班在哪都隔着最远的距离……”许晗看上去有点儿不爽。
“是么？挺好的啊，她挺喜欢裴书的。”钟婧淡淡的。四月到现在，两个月左右，她和裴书之间的联系为0。
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聊的了。她不是那种擅长没话找话尬聊的人，很显然，裴书也不是，或者说不想跟她这样罢了。
他只是因为自己班级的天花板要翻修，所以短暂的来她的班级借座了一下。或许他们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现在这一切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没什么可多想的。
“你不是也喜欢么？而且我感觉他也是喜欢你的，以前，在我看来……嗯，这现在还能说么？”许晗有点儿摸不准了。
“我现在不喜欢了。其实寒假一开学，我们之间几乎就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毕竟一个上学，一个不上学，差别还是很大的。”钟婧笑。
“诶……你这话说的，我们俩不也是一个上学一个不上学，照样要好啊……”许晗不乐意了，伸手戳了戳闺蜜的脸。
“那不一样，我俩认识多久了啊……”
快到正午，太阳光越来越刺眼，且把公园的长椅照的有些发烫。俩人踉跄着起身，猛的一下，同时眼前一黑，差点儿头对头撞在一块儿——真是身体素质堪忧。
不过她俩一个是在学校学习学的，一个是在家作息混乱作的。
相视一笑过后，俩人又搀扶着对方去附近的商场蹭空调。
“你下周是不是要直接去宾馆住了？高考前俩天不回家吧？”钟婧给许晗挑着带去学校的零食。
“是啊，其实我家离考场挺近的，但是我妈说体验一下跟大家在一起的感觉，集体行动，这样考试的时候才不会有割裂感……”许晗嘟囔着：“我要是回家住，还能在考前美美的玩上手机呢……”
“我说，你还是住宾馆去吧。你别在家玩手机玩上头了，直接玩一个大通宵。”
“喂！我像是这么疯狂的人吗？！”
……
等到高考前一晚，钟婧还是给许晗发了一句“高考加油”，即使知道她收不到、回不了，但她还是想发。
这就一态度的事儿，要是许晗考试结束，瞅见了也会开心的吧。
思来想去，她又给裴书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高考加油”。
那个披萨头像已经被她从置顶挪下来很久了，因为两个人都不说话，渐渐的，聊天框也被其他人顶了下去，安安静静躺到了最底端，此刻又因为那四个字一跃蹦到了最顶部，仅在许晗下面。
——披萨：谢谢。
裴书应该是考试期间住在家里的，居然秒回了消息。
而钟婧看着这个回复，忽然觉得好笑。
两个人道谢道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谢来谢去，几轮了？
客套到这个地步了。
后面三天，几乎没考完一场试，微博热搜就出现了相关科目的热搜。钟婧虽然不是考生，但好歹有些科目学过一点儿，抱着好奇的心态点进去看了一眼，跟个谈笑客似的笑看别人闯江湖，心态稳的不得了。
毕竟又不是她考。
她单招面试早就过了，分还出奇的高。
“呜呜呜！婧宝！解放啦！”许晗一出考场就直奔理发店，要给自己整个时尚大波浪，一边儿烫头发一边跟钟婧聊天。
“恭喜恭喜，你晚上应该还要去换手机的吧？”钟婧本来想找闺蜜出去玩，但是一想到刚高考完，许晗估计忙活着烫头发、做美甲、换手机，电脑平板什么的挑来挑去，估计也得两三天，加上人家里要聚餐，自个还是往后再找她好了。
“对啊……感觉没什么实感呢，怎么就忽然考完了？这就是高考吗？我感觉我准备了好久好久，然后考试就这么一晃眼过去了……哎不知道怎么说。”许晗心里空空的，竟也生出几分淡然。
“得了，这是没人刺激你，等出分数的时候自然又会紧张上了。”钟婧调侃。
“说到刺激，你不知道，我们那个考点，好多小情侣直接手拉手冲出考场了……哎说到这个，你知道么？楚诺跟裴书谈了。”许晗皱眉。
“是吗？猜到了。”
钟婧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转为平静。
楚诺喜欢了裴书那么久，高考这个大难关，是她陪着他过的。两个人的关系就好比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凯旋而归自然是要许对方些许情深的。
钟婧此刻就只是看客而已。
但好在时间足够久，心也足够冷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大概是她和裴书之间本就没有留下什么过于刻骨铭心的情节，他的好意也只在是生活中如细水长流般静悄悄的蔓延，他们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从相识、懵懂、到变为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跳过一切狗血，直达终点。
钟婧摇摇头，去榆城六中校园表白墙逛了一圈——她不信裴书这号人物谈恋爱了，学校里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果不其然，校园墙置顶第一条，标题就是名为《理科班双强CP震撼来袭》的头条，点进去，高考考场，楚诺拎着透明笔袋，另一只手拉住裴书的右手冲出校门，而裴书似乎是无奈，低头微笑着，整个身体有些前仰，像是被突然拉着被迫向前，脚步却尚在原地。
微风拂过两人的发丝，周围有人起哄，有人拍照，但这些都是虚景，和嘈杂的蝉鸣一样，被叫作衬托主角的背景。
唯二清晰的两人早就带着那份少年时代赤诚的热烈走向未来，踏出校门的那一刻，青涩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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