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婧的身体素质越来越糟糕。
一半是在家的作息真的很乱，她每天赶稿，赶到昼夜颠倒，什么阴虚、阳虚、气虚……快变成全虚真人了。
至于另一半……大抵是冬与春都过去了，又到了让人肝火旺盛的夏，梅爱香的暴躁脾气又开始反弹，隔三差五要给钟婧找点儿苦头吃。
“一高考完，别人就开始找暑假工了，你再看看你呢？在家里几个月了？一天到晚对在我眼前，我看着都心烦！不争气！”
“妈，我说了，我在家也可以工作，不然我余额里这些钱都是哪来的？我在帮别人画画，一样可以赚钱……”
“你别给我贫嘴！再说老娘就抽你的嘴！你这点钱能养活谁？啊？！你倒是说说呢，你画个破画要花几天？才赚几百块……嚯，人家暑假工一个月要赚你的两倍吧？我说的总没错吧？”
梅爱香是真的上火，自己这闺女一天天的哪也不去，就待在房间里，话也不乐意说了，人也不乐意搭理了，又不会赚钱……上大专，毕业以后可不就是要吃苦的料！说什么艺术类专科……现在不早点锻炼，以后还真想当什么艺术家呢？！普通人做这种梦是会饿死的！
钟婧不说话了。
梅爱香要这么说，那自己是真的无可反驳。
她的规划是九月上旬开学前，能接多一点单就接多一点儿，能赚多少是多少。她现在就在家待着，也不用多大的开销，主要就是积累经验，为以后做打算……毕竟搞艺术也是需要口碑和人气的。
但她妈管不了这么多，她妈就觉得她不上进，不想出去找工作。但她妈不知道，她也想过，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回来赶稿子……可她身体素质太差了，本来就低血糖，加上压力过大，病情因素，导致的躯体化，她又能出去做些什么呢？体检都过不了吧。
几个回合下来，梅爱香气不过，甩了钟婧两个嘴巴子，走之前还把钟婧房间的门窗全打开了，骂道：“你身体素质差你就去锻炼啊！你一天到晚待在家里有什么用？神仙能帮你强身健体？！”
“……”
钟婧看着脸上和胳膊上的淤青沉默，恰好这时候手机响了：
——羽：姐姐在做什么呢？出来约会吗？
“啧。”
这个叫做萧羽的男生，是钟婧八月初认识的。
那会儿她颓在家里，许晗又出门旅游了，这导致钟婧几乎是零社交。但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不认识的人通过□□动态找上了她。
萧羽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钟婧同岁，是十一中的体育生。
萧羽来加钟婧好友的时候，用的是“早就想认识你”这样的措辞，她惊讶，问他是如何知道她的，毕竟六中和十一中可是隔得挺远的呢。
“你参加省艺术大赛，上台领奖的时候。我当时在现场，我还拍了你的照片呢，不过当时胆子小，不敢和你说话。哎对了，我拍你照片你不会生气吧？”
第一次见面时他这样说，一脸的无辜与谨慎。
钟婧瞅着，萧羽一米八的大个，跟个邻家弟弟一样……好吧，他也确实比她小几个月……这人是八月二十五的生日，处女座的。
“不生气，你给我看看。”钟婧感到有些好笑，也好奇这人把她拍成什么样了。
萧羽嘻嘻笑着，掏出手机往下翻了又翻，找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递到她跟前：“喏，隔得远。”
钟婧定睛一看，是一张她穿着校服，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的照片。
“丑死了。”她说。
“不丑，你最好看了，我喜欢你这样的。”他收回手机。
后来俩人各回各家，萧羽每天都坚持着给她发消息，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句“姐姐在干嘛”，搞得钟婧都有些他们在谈恋爱的错觉了。
事实证明，长此以往会出大事。
大事就是……他们真的谈恋爱了。
钟婧也不知怎么的，在萧羽各式各样甜言蜜语的连击下，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他的追求。等回过神才发现，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羽：姐姐～理我。
——纸巾：我脸上肿了，有点丑。
她是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跟萧羽说过的……而且几乎是确定关系当天，立马就说了出来。
不同于在裴书面前的支支吾吾，各种掩饰，她对于萧羽，潜意识里还留存着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姿态。她想着，赶紧说出来，那弟弟要是后悔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萧羽并没有后悔，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相反的，他发了个哭泣的表情，表示很心疼钟婧，还说要对钟婧很好很好，来弥补这一切。
——羽：又被打了？呜呜姐姐抱抱，没事的没事的，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羽：你就出来呗，我们确定关系以后都没有约过会……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此话一出，钟婧就心软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感觉有多难受。
而且她对萧羽也不是全无感觉。
——纸巾：那你等我，还是在上次见面的广场，可以吗？
——羽：可以呀，我想吃牛排，我们去吃牛排呗？
钟婧说“好”，紧接着随手套了件灰色的防晒衣，在镜子前捣鼓了一下发型，把那两根炸毛的头发理顺，披散着长发就出门了。
等走到门口，顾及到商场里有空调，大马路上可不会有，为了防止热死，还是套了个皮筋在手腕上，这样随时可以扎头发。
外面的温度已经高达三十六七度，钟婧看了眼打车APP，到广场的车要二十五块，四舍五入就是杯豪华奶茶的钱。
“算了，不要折磨自己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打车过去。
萧羽比钟婧还晚五分钟到。
少年气喘吁吁的，热汗顺着纯黑的眉毛往下滴，流经眼窝，又顺着尖俏的下巴埋入锁骨……他眯了眯眼睛，大呼一口气，把面前的人一把揽进怀里。
“姐姐，我好想你。”
“热死了……你跑过来的么？”钟婧被箍得有些喘不上气，奈何这人体型太大，肌肉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开。
“对啊，反正我们每晚都要自己去体育场训练，现在跑完，我今晚还能偷个懒。怎么？姐姐心疼我了？”萧羽坏笑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女朋友看了一遍，越看越是满意，等最后目光停留到淤青处时，他轻轻用指腹擦过那些地方，带起钟婧一阵微妙的战栗。
“别碰，去商场。”钟婧皱眉，萧羽眼神侵略性有点儿过于明显了，她不是很适应。
“好吧……你一会就会让我碰了。”萧羽不在意的摊手，牵着女友往三楼电影城走：“我买了电影票，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呗？”
“好……”
钟婧跟着他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直到检票入场，她才后知后觉，这家电影院就是上次和裴书去的那家。
“……”她顿了顿，扯了下萧羽的衣角：“你选的座位，在哪里？”
两张电影票都在那人手中，钟婧除了知道他们要一起看电影，座位号、电影内容是一概不知的。
萧羽在漆黑的过道中蓦地转头，差点儿与她鼻尖相碰：“你猜……？我们去中间好不好……？全场中心，让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我们两个……”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带着些调侃与玩味，那一瞬间钟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中间……不要。
如果是和上次同一个座位，那她不仅怀疑人生，高低还要怀疑一下这个萧羽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
“傻了？逗你的，我们去最后一排……我可舍不得让别人看。”萧羽笑起来，露出两颗不明显的虎牙，他牵过钟婧有些冰凉发麻的右手，拉着人往最后面的情侣座去了。那座位是两个连在一块儿的，跟左右邻座之间还都有隔板。
“姐姐，这个座票价可要贵好多呢，你可不能让我白来。”
钟婧听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奇怪，但不等她来得及细想，电影就开场了。
“这是什么片？”钟婧看着满屏英文好奇的问。
“美剧，不过不重要，毕竟有姐姐在旁边，我哪还能集中注意力去看……”萧羽毫不吝啬的吐露着情话，头也顺势靠到了钟婧的肩膀上。
钟婧心里微微一动——这样被人依靠的感觉其实是很奇妙的。她不是没有被人用这个姿势靠过，许晗就这么靠过她。但萧羽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硬要说，那应该就是网上一直说的“反差感”吧。
一米八的大个，皮肤因为常年训练也有些晒黑，这样一个健硕的人，就跟一只大型犬一样乖乖靠在自己肩头……狗味儿都要溢出来了，这是钟婧对于自己男朋友的评价。
“这个人是刚刚跳伞的那个吗？外国人怎么都长得差不多，我都分不清了。”钟婧看得倒是挺认真，不过有些后悔没点爆米花……进来前萧羽问她饿不饿，她当时没觉着有多饿，于是俩人一人端着一杯饮料就进来了。
现在吧……也还是没有多饿，主要是……尴尬。
钟婧能感觉到旁边那人炽热的视线，但她不敢看回去，或者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回去。如果此刻有一桶爆米花，她就可以自然的动手拿东西吃，一粒接着一粒。而现在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抠着手机壳跟“弟弟”强聊剧情。
“不是的，这个人是他的弟弟……我是你的弟弟，知道了吗？”萧羽凑在她耳边说。
“你怎么这么能说……”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跟异性这么近接触的原因，钟婧下意识有点儿想躲。不过她刷视频的时候经常能刷到那种情侣日常，这样的举动在恋人之间是表达亲密的方式，若是躲开，那未免有些伤感情了。
电影刚好进行到主角在飞机上拥吻，萧羽忽然问：“你知道初恋有两种含义吗？”
“什么？”钟婧疑惑。
“一种是首次心动的情感体验……还有一种，就是第一段正式建立的恋爱关系，姐姐，我是你的初恋吗？你是我的。”萧羽硕。
钟婧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是”。
萧羽看上去很满意，接着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哎呀，电影都放一半了，忘记拍照了……”
“嗯？拍完也给我发一张。”钟婧自认为拍照技术不怎样，且手机像素糊的每张照片都跟大雾天拍的一样，记录生活的话，干脆直接用男朋友的好了。
萧羽笑着拍完大屏幕，又拉过钟婧的手，对着十指相扣的两手来了个特写，摄像头最后对准钟婧的侧脸，他问：“可以拍一张你的照片吗？”
“……”钟婧下意识挡了一下镜头，“不要，你又没有美颜软件……我脸上还肿着，丑死了。”
“不丑，来一张嘛……我想让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你……”萧羽按下快门，把人半揽进怀里，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是毫无前兆的，捂着对方的眼睛就吻了下去。
“唔……”
钟婧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的七荤八素，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初吻吗？”萧羽瞧她这反应属实有些好笑，捏住她的下巴继续往前凑，“闭眼啊……”
钟婧闭上眼，还未等有其他动作，萧羽抚上了她的淤青。
“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我说的是你对你自己……”他问。
这是恋痛。
“你怎么知道……”钟婧下唇发麻，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
“我猜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身上带着点淤青……很性感……”
那一瞬间钟婧从他眼里看到了近乎于病态的迷恋。
“……嗯，你先起开。”
她想起来了，当初在数十个病发的深夜，萧羽就是靠着这股糜烂感进入她的世界的。
她有时候感觉，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只是他很少说自己的事情罢了。
比如他会在深夜给她发很长的小作文，甚至是训练压力大随手画下的涂鸦，在草稿纸的旁边，钟婧看到了与自己床头抽屉里同一个牌子的褪黑素。
那是拯救失眠者的药，也是让人陷入噩梦深渊的毒。
“萧羽，好好看电影。”
“我不要，我要和你亲亲。”
……
电影最后二十分钟，萧羽就跟多动症似的，变着法子往钟婧身上凑。
等散场了，俩人漫步在商场负一楼的美食区域，钟婧的脸颊还微微发红。
“你不是想吃牛排？我们吃这家？”她停在一家烤牛排店门口，难得主动提议。
“可以啊。”萧羽选择了靠墙的座位，扫码在手机上点餐，“你先选，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钟婧看了眼，单人套餐，最便宜的是288，双人套餐是388，相较于前面那个更划算一点。
“这个吧？”她指着后一个问。
这个套餐分量挺大的，是两个单人餐的结合版，还多送了两杯饮料。她一个人本来也吃不下一半，刚好可以让萧羽多吃点儿。
萧羽拿回手机瞅了一眼，面露难色：“嘶……这个有点儿贵啊……我前两几天刚买一双跑鞋，今儿又订了电影票……”
“我来请好了，你够吃吗？”钟婧前几天交稿，单主结算结了六百元，也算一笔不错的收入了。
“不要，明明是我约姐姐，怎么可以让姐姐请客……”萧羽撇嘴，却按下确认键，“就这个吧，够吃。”
钟婧看着他指纹付款，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转了四百块。
“你都请我看电影了，那饭就我来请吧。”她说。
萧羽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是在犹豫。过了良久，他才百般为难似的收下那笔钱，顺带小声嘟囔一句：“等着吧，我回去就给你挑个礼物补回来……”
牛排上的很快，上面还滋滋冒着油光。
钟婧拿过一旁的黑胡椒，细心的撒在肉块上，又把肉块切成一条一条的。抬头，男朋友还在对面举着手机，各种摆拍。
“萧羽，你好喜欢拍照。”钟婧笑，把自己切好的那盘牛肉换到了他面前。
萧羽一愣，看着盘子里整整齐齐的肉块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又笑出声：“姐姐对我真好……看来我得送姐姐一份大礼了……”
“别神神叨叨了，快吃。”
“喜欢拍照是因为……照片可以留住两个人相爱的痕迹，照片里的人是战利品。你看动态……”
钟婧也拿出手机，看到动态里自己男朋友发了一条约会日常，配文是：宝宝，饱饱。
还艾特了自己。
——纸巾：宝宝。
钟婧点赞评论，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这家店的牛排属实味道不错，肉质细腻且十分有嚼劲，她埋头嚼着牛肉，难得的没有一门心思扑在手机上。倒是萧羽，隔三差五的看一眼手机，嘴角挂着以为不明的笑意。
等钟婧看他的第三眼，他终于咳嗽一声，带着炫耀意味的把页面举到她面前：“你看，这么一会儿，已经七十多个人点赞了。”
“啊……”
钟婧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倒也美滋滋。
俩人吃完饭又去礼品店逛了逛，萧羽给钟婧挑了两个小发卡，和一个水晶抓夹。
“这还是我第一次为女生花这么多心思呢……”他笑。
感觉女朋友像是一个小手办，自己可以随意换装打扮，好玩死了。
“谢谢。”
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暗，萧羽冲钟婧说：“把你防晒衣脱下来给我挡挡太阳。”
“你怎么这么自私……”钟婧睨了他一眼，就要脱。
“我开玩笑的，你笨死了。”萧羽单手划手机，另一只手在钟婧头上薅了一把，把她衣服上的帽子拎起来，扣在了她脑门上。
“啧，你怎么回去。”钟婧已经打到了自己回家的车。
萧羽仗着个子高，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女朋友的手机屏幕，笑道：“跑回去……”
“你疯了？这么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办？”
“喂，我可是练长跑的，不要这么小瞧我OK？就当饭后消食了……再说了，我家住得远，打车要二十几块呢……”
钟婧觉着这话的重点在后半句，如果是为了省钱，那大热天的大可不必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专门练长跑的也不可以……毕竟都说了住得远……她想了想，默默问了句：“你家在哪？”
“体育场旁边，怎么啦？”萧羽还在看自己的手机。
“叮咚——”
一张截图甩了过来，钟婧替他叫了一辆车。
“哎呀？宝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萧羽笑，俯身往钟婧脸上亲了一口。
车来的很快，俩人分开道了再见，等钟婧坐进后排的那一刻，空调的冷气带着清新的橘子味包裹住了她。
——纸巾：我要给这个司机五星好评，因为我坐他的车不晕。
她这样告诉萧羽，但是萧羽没有回复。
恰逢红灯，司机停下车，钟婧透过后面的玻璃回头看，那个高大的身影依然靠在电线杆上低头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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