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宋至岐正在睡觉,他被吵醒后看到一通陌生来电,瞬间清醒。他猜到了这是谁打来的,马上接了起来,却不说话。
电话那头很吵,对方似乎正在什么吵闹的聚会上。“哥们!”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陈哥喝醉了,非得你来接……哎,哎、哥,别倒啊!”
“……”宋至岐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散了,他深呼吸,问,“你们在哪?”
那人于是报了一串地址。
不出所料,当宋至岐到达地址处时,陈曙已经喝得人事不省了。
那个打电话的人似乎与陈曙是朋友,他有点自来熟,张嘴就和宋至岐聊天:“你和陈哥很熟吗?”
宋至岐本不想理他,但考虑到这人可能是陈曙的朋友,从嘴里勉强蹦出了一个字:“……嗯。”
那人奇道:“陈哥平时看着那么难接近,竟然还有能叫出来接人的熟人……你是怎么和他亲近起来的?”
宋至岐抿唇。如果陈曙意识清醒着,便能发现:这是他感到高兴时的小动作。
“能帮忙叫个车吗?”宋至岐没正面回答他,但这回多说了好几个字。
那人也爽快地答应了:“行!”
陈曙瞧着瘦瘦高高的,体重倒是不轻。他几乎把整个人瘫在宋至岐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等车过程中,他想多了解点关于陈曙的事,便与那个对方的朋友攀谈起来。
那个人告诉他,陈曙平时其实挺能喝酒的,只是不爱喝罢了。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约人去喝酒,多半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一直喝到半夜。
再怎么厉害的酒袋子也经不住这么喝啊,这回正是喝了个烂醉,才只能让宋至岐去接。
宋至岐知道是为什么,他为此暗自开心——原来在自己辗转反侧的时候,陈曙也没好到哪去。
车到了以后,二人合力将陈曙扶进了后座,宋至岐坐在他旁边。
那人笑了笑,挥手同宋至岐道别:“我就不上车了,有人来接我,照顾好陈哥啊。”
宋至岐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一开始他定的目的地是陈曙家,但他突然想到——回陈曙家里需要电梯卡,他家门还是密码锁,而每次他去见陈曙时,对方都是早已开好了门等他,哪怕他能从人家口袋里找到电梯卡,自己也不知道他家门锁的密码。
宋至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醉汉,试探着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问:“能说话吗?你家里的密码是多少?”
不知是醉昏过去了,还是仍留有几分警惕心,总之陈曙迷迷瞪瞪地睁了眼,却什么也没说,目光失焦。
“你家密码是多少?”宋至岐又问了一遍。
这回陈曙有了点反应,视线摇摇晃晃地落在宋至岐身上,依旧什么也没说。
“……”
宋至岐只得同司机商量,把终点换到自己家去。
窗外的夜深沉,凌晨时分,世界安静得过分,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宋至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陈曙,偶有零星的光点掠过对方的脸庞。这种氛围让他胆大些许,他又一次凑到对方耳边,说:“我不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理所当然地,对方还是没有说话。陈曙似乎很困,挣扎着翻动眼皮。
宋至岐撑着头看了他会,叹了口气:“你睡吧,不打扰你了。”
于是陈曙当真闭上了眼睛。
一段较长的宁静,宋至岐维持着这个动作不变,不论光影如何变换,他的表情始终隐于黑暗之中。他忽然轻轻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黑夜无声,唯有寂静。
临下车时,宋至岐推了推陈曙:“到了,醒醒。”
喝醉后的陈曙很有意思,与平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相去甚远。先前或许是太困了,不管宋至岐跟他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地照做,在车上睡了一会后,他醉酒的真实状态才初现端倪。
宋至岐把对方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就这么带着人走路。
再次踏入这片肮脏的地区,陈曙倚在他肩头一直讲话。一会儿是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应该与这人的工作有关;一会儿又是骂骂咧咧的,说着诸如“这是哪”“你是谁”之类的胡话。
宋至岐今晚的耐心出奇地高,他一句一句回答:“这是我家”“我是宋至岐”。
听到他说他是宋至岐之后,陈曙好像就有点清醒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宋至岐拉着他走进自己家,陈曙一进来就抱怨臭。
他瘫倒在宋至岐的床上,口中却喃喃着:“这里太臭了……”
宋至岐把沾了对方一身酒味的衣服换下来,一边换一边说:“刚才在外面怎么不说?你不是来过么。”
陈曙大概是真的有点醒了,还能口齿清晰地回怼:“来过也适应不了,我快吐了。”
宋至岐笑一声,嘲讽他:“大少爷就是金贵。”
“你这小孩都能和我顶嘴了……”陈曙虚弱的声音响起。
宋至岐也觉得奇怪,自己从未对哪个人表现出如此放松的状态,不仅愿意和人聊天,还能聊的起来,甚至可以开几句玩笑。他是个没多少情绪波动的人,也就只有在电影相关上能有点起伏了,其他时间完全就是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但他并不反感这种状态。
陈曙没声音了,多半是又睡着了。没能听到对方多说两句,宋至岐略表遗憾。他明天还要早起,而他家里除了床就只剩凳子,没有沙发之类的供他躺着,也不知道床被占了后还能待在哪里。宋至岐有点头疼:要不今晚躺地上睡得了?
正思考着,他转过头,忽然发现陈曙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原来这人没睡着,只是一直在安静地看他。
“你……大几了?”陈曙开口问。
宋至岐顿了顿:“……大二。”
“唔……”陈曙的头似乎有点疼,他揉了会太阳穴,又反应半天,才说,“……谈对象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宋至岐说没有。
陈曙又问:“那男朋友呢?”
宋至岐瞥了他一眼,说:“也没有。”
陈曙笑了:“怎么上了大学也不谈个恋爱?不是合格的大学生哦。”
虽然知道对方在开玩笑,但宋至岐还是猛地一滞,仿佛被打击到一般,作沉思状。
陈曙嘴里又开始嘟嘟囔囔着什么,这人平时就很能说了,没想到醉了之后更能说。宋至岐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但很快这人又开始抱怨,说什么这个床太硬,这个姿势不舒服,他没有力气,让宋至岐帮他。
宋至岐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简直好到一种诡异的地步,陈曙都拿他当仆人使唤了,他竟然一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
他心平气和地把陈曙从床上扶起来抱着,又去拽那床掉到地上的被子,铺在床板上;突然的禁锢让陈曙不太适应,他在怀里扭了几下,宋至岐偏头跟他说:“别动。”
偏头时看到了陈曙的眼睛,两张脸靠得太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宋至岐不知怎地停滞了一会,就在这刹那,陈曙的双手反抱住他的腰,极为熟练地仰头,亲在宋至岐的嘴唇上。
*
前面我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直至听到这句话,我简直大跌眼镜——
“……等等。”我往后一挺,有好一会找不着词,“这个,你……他,他们……”
我在二人脸上来回张望,小说家还是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变过;他的朋友笑着回以注视,似乎在说:确实正如我所想的那样。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什么,重新坐正。
我终于理解了这部小说的特殊之处。
“他们是那个……同性恋?”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讲述者沉思,“也可以这么说?”他望向小说家,小说家则摇头。
讲述者笑着解释:“他的意思是不算。”
这都不算,那什么是算?我在内心默默吐槽。
*
宋至岐只愣了一瞬,随后猛地弹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房间的老式灯光线微弱,只有风扇呼呼地吹。
宋至岐看着那倒在床上的人,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脸上还挂着那讨人厌的笑容,他似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你是……咖啡店那小孩。”
好,好得很。宋至岐想道,这家伙根本就知道他是谁。说不定这人早就看上他了想追他,却拿着什么看好自己为借口,只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撒的谎吧。宋至岐又惊又怒,表情恐怖得如同换了一个人。
谁知下一刻,陈曙又接着说:“……是我的反派。”他歪着头看宋至岐,浑然不知从自己嘴里吐出了何种话语。同样,他也不知道,方才只差一点,他就又要迎接一波来自宋至岐的怒火了。
一句话,让宋至岐瞬间平静下来。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他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爬到床上,关上灯。
宋至岐默默地把自己拱进陈曙怀里,他的身形稍大一些,这个姿势其实不太舒服;可他闭上了眼睛,也不顾对方一身的酒味,就这样靠着对方睡着了。
清晨,天光大亮。宋至岐被闹钟叫醒,关掉闹钟后,昨晚的记忆逐渐浮现。他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那里空空如也,陈曙已经离开了。只是……
他扫了一眼客厅的桌子,那儿有一张纸。
致宋至岐:
昨晚喝的太多,失态了,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早上有点事,下午我去咖啡店找你。
宋至岐看完后,将纸条折了几折,塞进口袋里。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陈曙再一次向他表达了歉意,看来他都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怕宋至岐误会,解释了很多:虽然电影这个行业里的潜规则确实多,但他自己在公事与私事上分得很开——他的确看中了宋至岐的资质,这与他对宋至岐有好感不冲突。
“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懊悔。”陈曙的眉毛聚拢着上扬,目光中显现出认真的意味,“这只是出于我私人的感情,你当然可以选择不接受,而我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和你依然像过去那样相处。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你可以提出一个补偿的条件,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很诚恳的一番话,宋至岐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突地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陈曙身边一定不缺人。
以昨晚那种熟练程度来看,这人肯定有过数不清的艳遇。同时他又有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让人无法对他说出太重的话。
宋至岐晃了晃脑袋,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那里去。他把注意力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上——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宋至岐的脑海中联想起先前那次不欢而散,“你没有一个真正的杀人者的气质”——
良久,宋至岐说:“我希望你……教我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要做,便要追求极致;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一个“真正的演员”。
陈曙微微睁大了双眼。看样子,他是真没想到宋至岐会提出这个条件——他抵着额头,笑开了:“我没想到……天哪,我没看错你!你对于演技的这份追求很难得,而这正是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所不可或缺的。”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这一回,陈曙讲得更细致了。一位真正的“裁决者”应当拥有什么样的气质?
他举起一根手指,道:“首先,他在人群中相当的不起眼。他是城市的隐形人,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没人能一眼注意到他——这是他躲避警方调查的必要条件。”
陈曙竖起第二根,“其次,‘裁决者’极其小心、谨慎。作案手法是否足够严密、滴水不漏,‘罪人’的罪行是否得到核实……一名真正的‘裁决者’对‘罪人’的调查必须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罪犯,也不能错杀无辜者;要通过反复审查来判断对方是否有被裁决的资格。
“最后,也是最不必多说的特质。想成为一名‘裁决者’,必须要足够聪明。”
“裁决者”是一个聪明的、不会被轻易动摇内心的人,他同时具有果敢、细心、能够洞察一切的品质。
说到这里,陈曙叹了一口气。
“其实,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杀没杀过人的气场差异很明显。实际上,大部分演员并没有真正杀过人,哪怕他们演得再好,也无法将真正的杀人犯的气质演出来——所以我总是对他们不太满意。这才是演好这个角色的核心,但我此前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你,毕竟这个想法太过火了。”
讲到这,他好似释然一般地笑了。
“但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决心,”陈曙说,“我相信你是个有追求的人,便觉得我也该拿出点真诚的态度来,认真对待这件事。”
宋至岐默默地听着,最后,他问:“所以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杀人犯,就得去杀人吗?”
陈曙摊手:“以我的看法来讲,就是这样。不过你不用太担心,通过后天的学习也可以无限地接近这个角色,只不过终究与真正的杀人犯有区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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