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安清洗完手，甩落水珠，那声拒绝清晰而干脆，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她看向虞惊鸿，目光清冽，仿佛能看透他温和言辞下的所有试探。
长安：“虞公子，你伤未愈，当务之急是静养，而非劳作。若你在此伤势反复，乃至加重，非但我前几日的药石白费，更添麻烦。”
她的话理性到近乎冷酷。
闻言，虞惊鸿脸上并未显露出被人拒绝的不悦和尴尬，反而从善如流，微微颔首道：“姑娘思虑周全，是在下冒进了。一切听凭姑娘安排。”
长安对于他如此顺从的态度似乎毫不意外，他坦然接受，姿态放的很低，但也没有让她轻易放松警惕。
她走到另一个晒匾前，开始分拣一些茎叶草药，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虞公子从何而来？”
半晌，虞惊鸿道：“不敢欺瞒姑娘，在下受父亲遗命而来。”
长安点头：“虞公子既自称受父命而来，寻夫子所为之事，想必紧要。如今耽搁在此，可会误了时机？”
虞惊鸿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无奈。
他道：“先父遗命，确是要紧无比，关乎家门清白，甚至……更多性命。但我如今形同废人，莫说前去寻那缥缈之物，便是走出这祝余山，恐怕也难逃追捕。夫子行踪不明，在下……实是无处可去。”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活下来，等到夫子归来。在此之前，一切皆空谈。故而，在下绝不敢行差踏错，一切但凭姑娘心意。若姑娘觉得我在此有所不便，待伤势稍能支撑长途跋涉，我自会离去，绝不敢连累姑娘。”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他以退为进，将“父亲的遗命”寄托于“待夫子归来”之上，合情合理，并及时表明自己知趣，不敢连累的态度。
长安分拣药材的手慢了下来。她侧头看了他一眼，阳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和坦诚的眼神。他的话合乎逻辑，让人不知不觉相信这个人的话是真的。
长安沉默片刻，复又低头忙碌，声音听不出情绪：“夫子归期未定。”
虞惊鸿：“我明白。” 他轻声应道，语气里是认命般的平静。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浓郁的草药香。院子里只剩下药材翻动的窸窣声。
过了一会儿，长安似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她直起身，目光扫过虞惊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身形和依旧不算好的脸色。
长安：“既然能下地，总是好事。屋内气闷，若觉好些，可在院内稍作走动，利于气血恢复。但莫要靠近药圃和那边晾晒的几味药，药性烈，对你伤势不利。”
虞惊鸿从善如流：“多谢姑娘提醒，在下记下了。”
长安点了点头，不再看他，端起一旁分拣好的药材，转身走向另一侧的棚屋，只留下一句：“灶台温着粥，若是饿了，自去取用。碗筷在左侧柜橱。”
虞惊鸿怔了片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暖意融融。虞惊鸿缓缓起身，忍者伤口牵扯的细微疼痛，当真只在院中极小范围内慢步走动。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极为细致地扫过这片小小的天地。
院子依山而建，简陋却整洁。主体是那间他养伤的木屋，旁边连着一个小棚屋，应是厨房，长安方才就是端药进了那里。另一侧还有一个更小、更旧的屋子，已经坍塌了，看起来之前是柴房或者仓库。
院中大半地方都被开辟成药圃，种植着各类草药，长势喜人。另一边则整齐地摆放着数个晒匾和药架，弥漫着复杂的药香。
他的步伐很慢，时不时会停下，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番走动对他而言确实是不小的负担，但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更需要熟悉这里。
厨房很小，却收拾得一丝不苟，灶台干净，各种草药、食材分门别类放好，显示出主人极强的条理性和一丝不苟的性格。他找到了温在灶上的粥，是简单的米粥，熬的恰到好处，旁边还有一个药罐，正用文火煨着，散发出比他之前喝的更浓郁几分的药味。
他打开左侧柜橱，里面只有两副碗筷，摆放整齐，再无多余。他取了碗，盛了粥，靠在灶台边慢慢吃着。粥里似乎加了些补气的药材，味道微甘。
他一边吃，一边观察。厨房里几乎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看不出更多其他的信息。
他很快吃完粥，仔细清洗了碗筷放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然后又看向那罐药，估算着时间。
恰在此时，长安从棚屋那边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样新处理的药材。她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虞惊鸿，目光扫过他额角的汗和洗好放回的碗，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虞惊鸿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姑娘，药似乎快煎好了。”
长安走过来，用布垫着掀开药罐盖子看了看药色，又嗅了嗅气味，点头：“嗯。”她取过布，将药罐端起，滤出药汁，动作熟练流畅。
黑色的药汁被倒入碗中，热气腾腾。
虞惊鸿看着她递过来的药，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连日来多谢照拂，药石珍贵……”
长安的手顿在半空，看着他：“治病救人，是本分。你既在此，便无需多言。”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定。
虞惊鸿这才接过药碗，触手温热：“多谢姑娘。”
他低头吹了吹气，慢慢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在他喝药时，长安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喝完药，他将空碗递还。
长安接过碗，忽然问了一句：“虞公子似乎颇通礼数，不像寻常商贾之家。”
虞惊鸿心中忽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眼神越发暗淡：“家父……曾任微末小吏，自幼确严加管教。只是如今……世事无常，家道中落，说来惭愧。”
长安看了他片刻，那双眼睛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最终，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去清洗药罐和药碗，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对话。
虞惊鸿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背脊却微微发凉。
这位长安姑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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