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再次看见林烟的时候，他发现她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终于因为自己消退的愧疚心而鼓起勇气和她讲话。
“沈姐姐，你是来找沈寂南的吗？”张然迎着林烟的脸，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的微笑。
林烟的目光扫过他，眼神里流露出迷茫。
一丝暗淡的神色从张然脸上升起，他迟缓开口：“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然，是沈寂南的同学兼室友。上次，就是我不小心把你脸划破的，真的抱歉。”他低垂着头，摸了摸脖颈。
“你好，我叫林烟，不必在意。”林烟了然，纠正他的称呼后，不多作停留。
“你怎么还不上楼上课？”没等张然反应过来为何她姓林，就被身后的声音惊了一跳。
张然扭过头去，看清来人后，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姐姐来了，然后和林烟摆摆手火速离开了。
沈暮年微微发愣，自上次兴海市回来后，他已经快一周没有看见她了，看见她明媚的职场穿搭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忽地暗淡下来，她似乎，又瘦了些。
走上前，沈暮年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开口：“你决定入职院里的研究所了吗？”很奇怪的心情，理智上他是希望她入职这里的，于林烟是个好平台，于自己每天能看见她。但是情感上，他又不想让林烟与程宇卓纠缠在一起，哪怕仅仅只是共事。
林烟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额前的碎发，点了点头，看着他欲语又止的样子，换了话题：“我今天搬回去，不忙的话晚上帮我。”
他没听错？林烟主动开口寻求他的帮助？沈暮年激动地忘了发声，机械地点着头，眼睁睁看着林烟上了楼。
“各位专家好，我是林烟，AI方向研究助理，初来乍到，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林烟推开门，还没等人过来带她，就主动向研究所的同僚微笑着自我介绍。
所里的人闻言，纷纷从岗位中抬眼望过来，来人高挑修长，墨蓝色的职业套装，身着掐腰小西服，加长微喇西裤，踩一双细跟红色尖头高跟鞋，乌黑的长发被低低绾起，露出耳垂处闪着莹润光泽的红色玛瑙耳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这里是北京，所里的人都见过世面，饶是这样，也被眼前的新人惊艳了一刻，且不说做这一行的本就女性稀缺，就算是在美女攒动的三里屯、潮流川涌的富民路，这位往那里一站也自是一帧美景，怎么会有人把职业套装穿成如此这般迷人的格调。
然而还没等诸位有什么反应，就被闻声赶来的HR抢先发了话，“哈喽哈喽，不必拘束，欢迎你的加入。”HR迎上来，和林烟握手，“我是人事的总经理陆玫，你可以叫我Sherry。”
林烟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人，想了一会儿，开了口：“Sherry姐好，我是林烟。”
Sherry微笑点头，举起手拍了拍，“耽误大家几分钟哈，咱所里来了大美女，热烈欢迎！”伏案的人纷纷配合地鼓起了掌。
难得学术型的研究所里有这样打破严谨沉寂的活泼风格，林烟弯了弯腰，礼貌致意。
热闹的氛围转瞬即逝，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又恢复了研究所应有的秩序感。林烟环顾了一眼办公室，现场整体人不太多，其中又以中年男性居多，着衣风格板正中带着舒适的松弛感，她垂眸撇了眼自己的高跟鞋，还是穿得太市场了。
被Sherry大概介绍了一下所里的情况，林烟就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一些前置工作。
“忙什么呢？这么认真。”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林烟蓦然抬头，起身，“周教授？您也是这里的专家？”语气里带着微微诧异。
周贺涵慈爱地笑了笑，没答话。
“何止是专家啊，周教授作为AI领域的大拿，也是你的指导老师兼直属上级。”Sherry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从办公室那边传了过来。
人很快就围了上来，Sherry伸出双手握住周贺涵的手，“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看了？喝点什么，还是安溪铁观音？”
林烟拉开座椅，往后退了退，让出空间。哪料周贺涵朝众人摆摆手，“大伙儿忙去吧，我就是来看看我新得的门生哈哈哈。”周贺涵朝林烟看去，掩盖不住的满意，“我看你简历了，去麻省交流转计算机啦？怎么上次见你还不说呢？”
众人和周贺涵打完招呼就散去，Sherry端上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劳烦Sherry姐。”林烟双手接过Sherry递过来的茶，脸上挂着风度的笑。Sherry笑了笑，离开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林烟，那目光带着浅浅的探寻和审视。林烟自然是觉察到了，一来就招到业内大拿的青眼，是好事也是坏事。
“当时一切待定，也不好和您讲太多，我和您还是有缘分，这不兜兜转转又继续和您请教学习了。”林烟笑了笑，示意周贺涵坐下喝茶，自己又去旁边空位上拿来一把椅子。
周贺涵顺势坐下，轻抿一口茶，“陆总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哇。”
“老师，你又取笑我了。”Sherry的声音从隔壁的办公室里传来，带着松弛的愉悦感。
林烟明了，也附和地喝了一口，点点头。
寒暄过后，周贺涵进入正题，和她谈了一下所里最新的研究进展，未来的聚焦方向，以及她所要负责的板块儿，林烟一一记下。
和林烟聊了快两个小时，周贺涵才欲起身，林烟见状也起身，“周教授，我送您下楼。”
“不用不用，”周贺涵笑着摆摆手，“晚上有课，我这会儿回办公室。”
“好，那您方便的时候我去您办公室再拜访您。”林烟把人送到电梯口，按下电梯键。
周贺涵欣慰地点点头，离开的时候笑眯了眼。
林烟捏了捏眉心，应付他人终究是要耗费精力。不是她不会人情世故，生在官宦之家，从小耳目濡染，自是轻松发挥，然而她到底还是不想刻意伪装，强烈的边界感和直接的表达才是她的性情。但到底人还是社会的产物，尤其是现在的林烟，是被高度社会化的NPC，随时随场合切换角色。
在电梯口的窗户外望了片刻，林烟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却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周教授有没有和你提我们是一个组的？”程宇卓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烟触电般往后弹开，怒目瞪他，“没有。”说罢离开。
当时她在青阳的时候，要不是他打电话说自己要去国外交流几年，自己根本不会来这里，虽然已经和程宇卓泾渭分明、毫无瓜葛了，但是客观上一起共事依然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走出几步，林烟又停下，程宇卓看她停下的动作，神色显而易见地明快起来，然而下一秒听到她的话语后又阴鸷浮面。
“以后我们还是装作不认识吧。”林烟冷淡的语调落进他的耳膜。
程宇卓扬眉看了一眼摄像头，一把把林烟拉进幽暗的步行楼梯口。她真的快被程宇卓现在的神经质搞烦躁了，甩不开的手让她有种立刻去练散打的决心。
他松开她的手，稳了稳情绪，温和地说：“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林烟看着他，程宇卓冷硬的脸上带着仿佛刚长成的不自然的紧张情绪，眼底溢出不符合他现在性格的柔和温情。究竟是她从未了解过真实的程宇卓还是多年的时光将他的人格颠覆？林烟不知道，她不懂程宇卓的脑回路，更不懂他在感情问题上的偏执和幼态。
林烟摇了摇头，专注看向程宇卓的眼睛，“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是程宇卓，天才班的程宇卓，无须做到这个地步。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都各自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
程宇卓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多看一秒他担心自己又忍不住做出荒唐的事情，“你进去吧。”他缓慢说道。
林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回了办公室。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饭点将至，Sherry从办公室出来，笑着知会林烟：“午饭随意哈，食堂或者外吃都ok。”
“好的，晚上我定了餐厅，希望大家能拨冗参加。”林烟起身朝众人说道，笑着看着Sherry，“Sherry姐一定要来啊。”
陆玫弯了弯眉眼，“我们还想问你爱吃什么菜给你接风洗尘呢，你倒提前订上了，那今儿就吃你的，明天我们招待你。”音量很高，所里的人都听见了。
“餐厅信息我发群里了，大家晚上随意，吃得开心。”林烟握了握陆玫的胳膊，小声道：“那Sherry姐中午我先行一步。”
“下午见~”Sherry笑着回握她的手。
之前和宋倾创业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需要专注自身领域，恣意惯了。现在即使在高智商荟萃的研究所，人事交际已经大幅度删减，面临稍显琐碎的社交关系也令她无所适从。人类真是伟大，既虚伪，又真诚。
打开电梯，程宇卓已经在里面了，“中午一起吃饭。”他说。
林烟没有搭理他，她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该说的都再清楚不过。沈暮年的电话适时地打过来，林烟快速点接听。
“中午一起吃饭吗？”沈暮年的声音传过来。
电梯门合上，信号瞬间掉档，“好，楼下见。”在信号完全消失的前一瞬间，林烟把意思清晰地传达过去。
楼层不断闪烁，快到一楼的时候竟然停下涌进来了一群下课的学生，林烟主动往里面靠了靠，袖口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
“今天晚上我会去的。”程宇卓低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烟挣开他的手，往外挪步，“叮咚”一声，一楼到了，林烟逃也似地冲出电梯。
“小心！”快出去的时候被挤了一下，林烟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被门口的沈暮年稳稳接住了。
眼看着怀里的林烟站稳，沈暮年才护着她往人少的大门口走，“怎么了？”他不觉得平日里冷淡的林烟此刻会毫无缘由地露出慌乱的神色。
“没什么，我们走吧。”林烟头也不回地淡漠应声，疾步朝门外走去
沈暮年回头看一眼电梯，正对上程宇卓那双冷鸷的眼睛。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程宇卓也终于看清了在林烟旁边窃窃私语的脸，他看起来有一双饱经世故的天真的眼睛，深沉而平静。
还没等程宇卓给出反应，沈暮年就转身匆忙追林烟去了。程宇卓微微勾唇，哂笑，眼神却冰冷地如同窗外的大风。
“程宇卓又给你添堵了？”沈暮年追上林烟，急促发问。
林烟长腿不止，疾步前进，“去哪儿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看着她烦郁的神色，沈暮年终止了前面的话题，“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跟我走。”
林烟终于看了过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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