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自然是没有搬成的,林烟醉酒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餐厅离学校不远,沈暮年索性背着她走回去。
她果然很轻,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沈暮年也似乎能感觉到后背上来自她骨骼的锋利感。他一手抚着她的腰,一手揽住她的腿,生怕她无意识地往后仰倒。
这样的行走姿势很考验臂力和核心力量,然而沈暮年还是走得很轻松,稳稳的步伐前进,怕走快了颠得她难受。走到校园门口的时候,他腾出一只手把林烟的连衣帽盖在她头上,心想住在校园真是不方便,还是得早点给她搬回去住。
前面传来一道女声:“沈寂南?”
沈暮年抬眼见前面杵的人,露出麻烦的神情,低头不语,紧了紧胳膊继续前进。
“果然是你,张然告诉我你出去了。”麦璇儿等他近身后跟上去,看见他背上的人,只能隐约瞥见令人惊艳的下半张面孔,娇艳的红唇以及优雅的下颌线,与沈暮年手机里的照片出自一人,她紧了紧声线,“这位……是你姐姐?”
“她睡着了,别吵醒她。”沈暮年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麦璇儿,轻声说道。
只一个眼神麦璇儿就确认了,她和沈暮年之间从始至终都有且仅有干净纯粹的同学情,大一那年军训时初见的莞尔一笑后的悸动,被此刻的寒风吹得片甲不留。
冷淡如他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时刻,这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因果循环,她这么多年的热脸终究也是换他来贴给别人了。
明恋到此为止,她以后不会再逾矩了,她麦璇儿拿得起也放得下。只是她望着沈暮年走远的背影,看着他背上安安静静熟睡的人,长臂长腿松散地在空中晃荡着,身体却被沈暮年小心翼翼地紧紧护着,一丝艳羡爬上心头,能被他这样的人爱着,那得是什么样幸福的感觉呢?她苦笑了一下,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瘦长。
背到家门口,沈暮年腾出手去摸背上的人的衣服口袋里的钥匙,摸了半天,衣服口袋被压着摸不到底,走了这么远又爬了几层楼,沈暮年感到力不从心,喘着气想把林烟转过来抱着,正当他捣腾着,背上的人被他弄醒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沈暮年赶紧擦了擦汗水,快要滴到她脸上了。
“怎么不唤醒我?”林烟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恍惚间清醒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暮年潮红的脸,感受到两人之间尴尬的姿势后立刻跳下来,身子却不听使唤地稳不住。
又一把被沈暮年揽住腰身,“你这样我怎么唤醒你?”沈暮年叹口气。
林烟尴尬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迷离,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口。
“我来吧。”沈暮年从林烟手里拿走钥匙,精准对准后旋开。
“你酒量太差了,以后还是不要碰了,况且酒精对身体很不好。”沈暮年打开门让林烟先进去,又叮嘱道。
“好。”林烟难得应声。
一进门林烟就躺在沙发上,想睡觉又觉得胃里翻滚着,真难受,也没功夫管屋里还有一个人,迷迷糊糊中皱着眉头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烟感觉身子被什么东西托起来了,然后听到嘈杂的声音传来:“林烟,先把这个喝了再睡。”
好难受好吵,林烟闭着眼睛蹙额,手胡乱地推搡,试图让自己重新安静躺下。
“乖,起来喝点葛根汤,喝了就不难受了。”沈暮年看着她的模样失笑,只得放缓了声音温柔哄她。
淡淡的药香味在林烟的鼻尖氤氲开来,林烟忽然感觉口干舌燥,想喝水了,加上耳边不停地传来嗡嗡低语,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戴着围裙的沈暮年半抱着她,双臂环住她将人圈在怀里,长臂从她后方伸出,一碗温热的汤递到她眼前,她无力地抬手去接,热汤却更早一步送进了她的唇边,她张开嘴下意识地吞咽,带着红枣清香味的葛根汤顺着她的咽喉一路向下,安抚着她难受的胃,也使得她醉酒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汤很快见底,林烟终于有力气坐起来,“又麻烦你了。”她对着沈暮年赧然一笑。
沈暮年被这一笑拨得心尖一颤,真受不了,她也这样对宋倾笑过吗?但凡见过这样的她的人谁能幸免于沦陷?
“对我,你永远不用客气。”沈暮年起身郑重开口。
“你快回宿舍吧,明天不是有课吗?”林烟站起身,从他手里拿碗,“剩下的我来收拾。”
“耽误不了几分钟。”沈暮年避开,疾步走向厨房麻利地清理起来,“你赶紧洗漱吧,明天我帮你搬家。”他抽空回过头又对她说。
这么多年习惯了独立的林烟被沈暮年的举动整得有些懵,她摸了摸鼻尖,那好吧,他这弟弟真是一如既往地“勤劳”。
林烟不知道沈暮年什么时候走的,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就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了。她被闹钟吵醒了,按了按眉心,头还是有点疼,但是又得上班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
上班第一天就出了个外勤,金融街那边有个会议,让她参加一下,掌握最新行业动态和监管政策。林烟带着笔记本和参会邀请函进门,楼下却站着令她头疼的人。
“进去吧。”见她来了,程宇卓看了眼手表说道。
林烟没有回应,按部就班地去大厅登记入场。见她这样子,程宇卓直接说:“我在楼上会议室等你。”转身便走向了VIP电梯通道。
林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让她来的人可没说他们要一起完成什么工作,但是她又想到,在程宇卓出国之前也算是她的直属上司了,可不是人家指哪儿就打哪儿,只是他只要正常不发疯就好。她上班只付出时间和才华,可不是要付出情绪价值。
林烟上了楼,就看见程宇卓等在那里,领她进去,直接带她坐在了第二排中间,林烟环顾了一下四周,以她的身份不该坐这里,她正要起身,被程宇卓按住手腕,低低的声音传来,“这是个五百余人的会议室,研究院的座位都在倒数第三排,你不想好好工作吗?还是说你想深耕计算机的真心也瞬息万变?”
林烟终于抬眸看他,一句话否认她多项能力,还冠冕堂皇地动用私权利,她林烟就算坐在倒数第三排也不会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院里的意思?”她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问他,又补充道:“这里原本是谁?”
“我的意思。”程宇卓被她的笑晃了下眼睛,尽管那只是嘲讽的笑,“我的座位让给你”。如果他说他找办会方加了塞,她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好。”林烟明了,心安理得坐下来,“那你忙去吧。”她又朝他笑了下。
程宇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拿起林烟隔壁座位上的西装外套起身离开。
林烟终于打开笔记本,心无旁骛地等待会议开始。
左右两边都是中年及以上的人物,也不必多想定是领域内有建树的大拿,林烟一个小年轻夹在中间确实招了不少疑惑的目光,被她一一化解过去,甚至借机和旁边两位的大拿交换了联系方式,时不时还和周遭的人交流一下学术观点,会议听下来倒也愉悦。
会议结束,林烟主动握手和身侧的大拿道别,巧笑盼兮的模样让程宇卓看得阴鸷浮面。她不是不会真心笑,她只是不想对他真心笑罢了。明明是她先抛弃了他,明明——好了,不想了,程宇卓,不要再想这些了,她还是会再次爱上自己的,程宇卓在心里默念,终于让自己翻腾的情绪平抑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很别扭的微笑。
他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走上前去,“景盛总,您今天给我们小辈们面子呐。”
张景盛刚和林烟握完手,转头看过来,又握住来人的手,“上面的政策得听,得听哈哈哈。”
“我刚好也回院里,景盛总要不随我一块儿回去看看周教授?”程宇卓笑了,俯身问他。
林烟见二人熟络的样子,自觉退出来,正准备离开,被叫住了,“这位是林烟,我的师妹,景盛总刚见过。”
“清华人才辈出啊。”张景盛感叹,又看了一眼林烟,笑着回程宇卓,“早就想去看周老了,奈何公司最近准备年报了,着实抽不开身,年会的时候我邀请你们,千万记得赏脸啊。”
“这话使不得景盛总,去是自然要去的,那您慢走,我们先回院里了。”程宇卓拉了林烟往电梯口走。
等出了门,林烟才甩开他的手,各走各的。
程宇卓却堵住了她的路,“你对谁都笑得花枝招展的,除了我是吧?”
这人正经十秒就要开始发疯,林烟只想回院里汇报工作,根本不想搭理他嘲讽的话。
所幸散场的嘉宾都出来了,打断了这场对话,把林烟挤到最里面,程宇卓赶紧进去,赶上了同一趟电梯。
会议结束刚好赶上中午下班高峰期,金融街的地铁站堵得让林烟怀疑人生。沈暮年的电话准时打过来,问她怎么吃饭。
林烟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就连打车都得排上将近一个小时的队,双眼阖了阖,回他不用等了,就挂了电话。整理了一下会议记录给院里发过去。
“滴滴——”刺耳的鸣笛声在她耳边响起,路边上停着一辆车,车窗里的人对她招手,“这里不让停车,快点。”
林烟看着他不休不止的样子,只得放弃排队,疾步上车。
程宇卓的车开得不疾不徐,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林烟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侧脸,“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她缓缓开口,不再看他冷下去的脸。
“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和一些时间。”程宇卓接着她的话,“时间自会证明。”你我会再次相爱。
“你不会花时间证明P=NP。”林烟淡淡回应。
她说他们不可能。
“P=NP只是没有被证明,不代表不可能。”
林烟噗嗤一声笑出来,真够无聊的,在这种问题上。转过头去,看窗外灰暗的天空,今天雾霾很重,她忘了戴口罩。
见林烟不搭理他,程宇卓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你精心打扮来见我,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看画展,一起上自习喝咖啡,我们以前也很快乐不是吗?”怎么可能回不去呢?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谈法啊,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接受就好了啊。
林烟注意到车速越来越快的时候,程宇卓已经被他自己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程宇卓,你清醒一点,这里是长安街!”林烟呵斥他,看着逐渐平稳的车速,她终于松了口气。
“你是怕死在这儿,还是怕和我死在这儿?”程宇卓平复了一下情绪,幽幽开口。
林烟终于长久地凝视着他,竟然带着几分怜悯,“我觉得比起一场恋爱,你更需要去治疗。”
程宇卓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目光扫过她认真的脸,又是一个觉得他有病的人?“好啊,你陪我去。”
这场闹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林烟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便找一家店,我们去吃饭。”
程宇卓覆在方向盘的手一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好。”
去了国贸的一家餐厅,能俯瞰整个大裤衩。林烟不知道他是怎么“随便”在高峰期订到这家餐厅的,她也不想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了。
程宇卓忙前忙后地帮她拉椅子,铺桌布,林烟只温和地讲话:“无论我说什么,我都希望我们可以平静地吃完这顿饭,好吗?”
他的背一僵,缓缓抬起身,看着她异常严肃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calm down,至少这一次不要发疯。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似乎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林烟坐下来,像是要讲一个陈旧的老故事。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其实并没有多快乐,仅仅觉得自己还活着。只是对比我在美国的时候,确实也算得上平静宁和。”看着对方欲言的样子,林烟用手势打断了他,示意听她讲。
“所以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个人天生幸福阈值很高,这无关你还是旁人。所以也没有办法给别人太多情绪价值,我的心很硬,倒不是因为吃了太多苦,天生如此。我不是主动抛弃你,那时候我只能离开这里,多一秒我会窒息,你只是那场断舍离中夹杂的副产品。虽无意,但是给你造成的伤害或许是真的,我道歉。”菜一道一道地上来,林烟被打断,她看着面无表情的程宇卓又继续道。
“你是个顶聪明的人,都不需要我们真的在一起,想象一下,模拟一下,我们两个这样性格的人靠什么在一起?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场景?况且,你我之间从未有过真心,你迷恋的只是那时候朝气蓬勃的自己。”菜终于上齐了,林烟看着他微微张口,示意他说话。
“我知道你是个无情的人,你冷漠心硬,但是你到现在还质疑我的真心吗?”程宇卓苦涩地说,终于接受了林烟从头到尾都不爱他的事实。
“爱一个人是欣赏她,尊重她,你问问你自己你对我是什么?”林烟指了指他的心。
是包容。程宇卓不置可否,难道真的不是爱?
“你迷恋的是我身上映射出来的青春年少的你自己。”林烟终于动筷子了,“建议你有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情绪太容易上头会影响你干大事。”
程宇卓看着她慢慢咀嚼菜品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是不爱,才能如此坦荡地说出这些话。“我要是忍不住,以后可以找你说说话吗?”
“你忍得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况且我也没那么大吸引力。”林烟喝了口汤,低头给沈暮年回了个短信。
程宇卓一口未动,却感觉已经饱了,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也许外面在下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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