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虞被小丫鬟叫起来时,还不知今夕何夕。
昨夜她与燕池羽两人秉烛夜谈,依稀记得到最后她困得简直神魂颠倒,燕池羽翻窗连夜赶回宫里后,她迷迷糊糊爬到床榻上就睡着了……
她昨天问照顾她的丫头拿了个香漏摆在房间里,她眯眼读了下时,已经是卯时了。
燕虞依着丫鬟们把她扶起来,穿衣梳洗打扮,收拾妥当,坐上了燕家的马车。
打一出门,燕虞就看见了套着马的鸦贵,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高兴的对她拱了拱手。
“贵人……啊不,小、小姐!”
燕虞与他互打了招呼后,登上了马车,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衬裙,梳了一头流苏髻,她脑后的长带顶端坠了一颗流珠,随着车厢的摇晃时不时扣在车身上发出一声轻响。
燕虞拿了面菱花镜,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她眼睑下的小痣。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表情,嘴角的弧度太高,她收了收,露出一个极小弧度的笑。
面如珠玉,眉似细柳,眼是高天云雾成珠,唇为朱蕤一笔天成。
眼下一点小痣称得其更是出尘,微抿的唇角添了一点疏离的气质。
燕虞暗叹一声,她房里照顾她的那几个小丫头手还真是巧,原本她的脸只与燕池羽极为相似,跟那画中仙倒是相差了五六分,气质也全然不同。
她们妙手一番收拾,现下她活脱脱就是画中仙本人了。
燕虞凝视着这张脸,摸了摸镜子中她脸上的那颗小痣,唇角像压着千斤重。
……不知道阿祁现在怎么样了。
她突然不见了,弟弟会担心吗?还有姥爷,他年纪大了,最近经常会咳嗽……
她有点想他们了。
她抖着身子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挑去了蓄在下睫的水珠,挑起车帘看向窗外。
马车早已驶出青云巷,不远处朱红色的高墙如火绵延。
她不过前天才离开这里,如今就又回来了。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鸦贵勒了马守在宫城外面,燕虞携了一个小丫鬟被宦官领向一处偏殿等待,此时已是辰时了,朝会刚散,大小官员走下长梯,依次分散走去。
“陛下留了燕池羽?”一道窃窃之音传来。
“哼,哪需留他,这皇宫不正是他燕池羽的‘府邸’么!”听得同僚这句话,蓄着长须的官员愤愤出声。
“诶,章兄!可万不可说这话……”
燕虞抿了下唇,低垂的眼睫的颤了下,安静地跟着那名宦官进到偏殿。
不稍时,一位太监快步走来,示意燕虞可以前往觐见了。
待到殿内,方知昨夜燕池羽的切切嘱咐是为何。
正见宽殿之内,众人肃穆而立,正中的御座上却空无一人。
殿内右侧早已候着几位穿着绯服的官员,正垂首而立;燕池羽未在其间,他今日穿了公服,牙白的革带系于腰间,长身立于正中桌际,手下动作不停,竟是在磨墨。
这景象好似三堂会审,显然此前他们早已在此商议了一番,现下皆候着她一人前来,好接着商讨关键“大事”。
暗中投来的目光不止一道,燕虞在一旁引礼太监的示意下伏地跪拜,膝盖磕在地面上,骨隙处好像渗入了寒意,实在难受,她清声道:“民女燕其音,恭请圣安。”
大殿之内可闻针落,只余孜孜不停的研墨声。久久没有回音,久到燕虞的侧腰都泛起轻微的酸麻,两只腿也快要没有感觉。
一阵悉索的布料声响起,研墨的动静停了,一道慵懒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
“子翼,墨磨好了么?”
“嗯?”一片明黄的衣角落及燕虞的眼前,其下是一双皁皮靴,“你是谁?”
身后的燕池羽放下墨条,拱手见礼:“陛下,这是臣妹。”
他顿了顿,“您昨日说要召见她。”
“啊,我忘了。原来是你啊。”那人似作了然状轻呼一声,燕虞忽见一双手捏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直接给扶了起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起身时燕虞正对上那人的眼,那人格外年轻,约莫二十来岁,眼尾狭长,瞳仁黑而硕大,因着他身量比燕虞来得要高,他垂目看人时,下目线紧压着黑瞳,一双眼睛黑多白少,与他对视,黑瞳里反映出她的身影,如被凶兽锁定,浑身锁住般动弹不得。
皇帝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勾唇似笑非笑,这一乍有些像燕池羽,但很快这种熟悉感就被黑瞳的锐光取代。
平时燕池羽没有表情时,因着样貌的原因总有一种飘渺之感,可他一但勾唇含笑起来,这种疏离感一下被冲淡许多,带上些许明媚。
眼前这人却完全不同,这一笑先是惑人,随后脊背就乍起一阵寒凉,使人四肢疲软不敢再轻举妄动。
燕虞行礼朗声又把身份报了一遍,那人早已坐于正中,一手正支着头,“朕记得你,幼时常跟在子翼身后,多年未见,你已是变了个模样了。”
何止变了模样,是直接换了个人。
“这么算起来,你也算是朕的青梅竹马。唔……那当也是朕的妹妹了。”
李妄衍扭头看向一旁默立的杜公公,似孩童般询问:“朕的妹妹应当是公主吧?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
这话一出,燕虞感到殿内众人呼吸一顿,候着的礼官持笔迟迟未录下一言,一旁的官员虽未说话,但眼色相交一回,以有人欲言又止。
杜公公倒未受影响,满场唯他始终笑眯眯地候着,闻言从善如流的赔了罪,又指挥下面宫女太监真的抬来了一把宽敞的雕花木椅放在了一边。
刚才那一跪早就给燕虞跪的手脚发软,她迎着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谢了赏后坦然坐上了椅子,唯有她知道她胸前的一颗心正砰砰直跳。
燕池羽说这个皇帝做事随心所欲,大多按心情办事,不能按常理推测。
她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哪知道一来先给了她个下马威,又猝不及防给她封了个“公主”。
其实当朝本就有位长公主,和皇帝一母同胞,久居深宫不常露面。
二人关系称不上好,却远达不到坏的程度,至少对外从未有二人不睦的传闻,皇帝对长公主的言行也没有限制。
“妹妹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啊,可有用过早膳?”皇帝似根本不记得此事似的,连燕池羽前面的提醒都没能让他记起,眼见就要东拉西扯的跟燕虞唠起来。
右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终于忍不住,面朝皇帝弓身一礼,声音洪亮:“陛下,今日召见老臣与众同僚,可是为了昭事录一事?”
此人身穿绯色官服,虽已年过花甲但仍精神矍铄,自他一发言身后众人皆表示附和,燕虞把他在心里与身份牌对了对号,想来他正是徐太傅,当今圣上的老师。
“老师若不说朕倒忘了。妹妹,书好像在你那里吧?”李妄衍好似醍醐灌顶,一双眼睛又看向端坐着的燕虞,虽是询问,实为肯定。
绕了一圈,终于进入今日的正题。李妄衍抬手示意,昭事录便由一个宫女捧着送了进来,杜公公将其接过,恭敬地奉于他面前。
早在燕虞进殿之前,身上随行之物就被尽数收走了,今日进宫也是因为皇帝一则急昭。谁知道面对了面,当事人先是忘了召她来干什么,竟还有把她的东西收于囊中转头又明晃晃向她要的。
也不知是故意刁难还是他的一种恶趣味。
东西呈了上来,一旁的官员似按耐不住,攒动起来,有人出言:“陛下,既昭事录已然找到,快请展看预言吧。”
其余人皆附和出言,徐太傅也如是说:“陛下,预言一事近日朝野上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不一睹真假,恐事态越发躁乱。”
李妄衍置若罔闻,仍是一手支着头,看也不看那卷卷轴,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忽而一晒:“噢?那预言倒是说了什么,让老师与众卿如此焦急?”
“朕很是好奇,那预言所说莫不是——朕非天子,这皇位应让真命之人垂临圣驾啊。”
“众卿们如此关心预言,今日若预言一出,朕难居高位,爱卿们便好回家另寻明主。”
“——来清朕的君侧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纷纷抵不住伏礼而跪,耳畔全余衣袍翻飞的声音,燕虞也从椅子上下来俯身跪着。
怪不得封建制要被推翻,动不动就跪拜行礼,老了不得得风湿病。
经过一上午的洗礼,燕虞现下倒是没多少紧张,只觉得膝盖跪的很疼,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起来。
众人都跪着,唯有一人立着就格外明显,李妄衍淡淡扫了一眼,笑意泠泠:“老师,难道真想来清朕的君侧?”
复又扭头:“子翼,你也是这般想?”
燕池羽持立桌旁,竟也未下跪,从头到尾,除了开始时他出过一言,故而无人注意。
余后始终静默居于角落,默默揽看全局,对着这一诘问也只是面色如常的拘礼:
“臣不敢。臣只是想,此事乃宫中要秘,臣妹年幼,应当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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