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并袁倚威同向导合议过换路之事,刚走出少卿车驾不远,却与一行抬着板架的吐火鲁相遇。
雅瓦往那板架上瞅了一眼,拦住他们道:“你们是要把这个救下的商人送到哪去?”
“回公主,叶护让我们把他送到袁少卿车上。”
“袁少卿?送到他那儿做什么?”
“这商人是叶护要送给袁少卿的大礼。”
“这算什么大礼!”
吐火鲁解释道:“叶护刚刚说,袁少卿看到那张舆图劈手就夺,想来定是一见倾心。少卿爱屋及乌,必然也会怜惜那绘制舆图的妙手,因此叶护特意差我们把这商人给少卿送去,好让少卿有人相与谈心论道。”
雅瓦失笑。
阿哥还真是睚眦必报!
袁倚威提议换路,自己又在一旁策应,彻底坏了阿哥拖延的打算。阿哥舍不得拿她出气,因此一腔不满全都撒到了袁倚威身上。
以她方才所见,袁倚威车上兰香清馨、装饰雅致,应是个爱讲究的人。阿哥把这样一个血气药气浓郁的伤患抬到他车上,摆明了就是在膈应他。
雅瓦无奈道:“你们别去了。这礼袁少卿是不会收的。”
“叶护交代,必须要让袁少卿收下。他若是坚决不收,就让袁少卿把叶护给他的炭也一并还回去。”
雅瓦哑然。
那些炭都烧没了大半了,袁倚威上哪去还!就是剩下没烧的,看袁倚威那个怕冷的样子,必定也是不肯还回去的。
雅瓦呆看着几个吐火鲁向她告退,抬着人上了少卿车驾,乒乒乓乓折腾一阵,袁倚威的声音在车内叫起来。
“放就放了,你们还解他的衣服做什么!”
“换药?别!别当着我……你们用的什么药!怎么这个味道!”
“叶护亲选的?不用、不用让我闻!拿走!拿……我走!我走还不行!”
袁倚威拎着一身绒毯冲出车厢,狼狈得全不见方才与北纥王子交涉时的从容姿态,站在车头四下一望,正与雅瓦交上视线。
雅瓦因而笑着走上前去:“袁少卿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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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在绿洲停驻小半日后,终于重新启程,先向后退出大漠,接着转往东南,向戈壁进发。
公主车驾内,雅瓦看着在绒毯下越团越紧的袁倚威,歉意道:“袁少卿稍待,巴哈尔已经在煽风点火。此处烈火干柴,您就尽情在我这享受**一刻吧。”
袁倚威本就觉得这车上冷,听完此话更是一阵恶寒。
不堪入耳、不堪入耳啊!
这位北纥公主讲汉话时的混乱用词,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领略了,可次次听闻,次次都能让他产生新的惊吓。
袁倚威打个哆嗦,逼自己略过这话里奇怪的含义,只维持着体面道:“多谢公主美意,那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少卿恭敬什么,对我尽可肆意妄为。您无家可归全是拜我那阿哥所赐,我请您来,权当是替他给您赔不是。”
袁倚威原本又起了一阵恶寒,听到后面她提起兀其昆来,却突然生出怨气,不悦道:“我看还是免了吧。谁稀得他给我赔不是!”
雅瓦听他这声气,似是积怨已久,不像单为“大礼”这一件事不满;再想他平日与阿哥言谈相处,从来也是势同水火。
因问道:“少卿是不是与我阿哥有些误会?”
“没得误会!他便就是那样阴狠险恶之徒,实在令人扫兴!”
“何谈扫兴?”
袁倚威轻哼一声:“曾有人与我讲过,北纥七王子少年英雄,率性赤诚,我便颇为仰慕,企盼一睹真容。不料见过才知,前言皆是谬赞之语,其人恃强凌弱,惯爱弄权谋私!”
“少卿说得不对,我阿哥绝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说他‘弄权’,他从不‘弄拳’,他爱‘弄箭’。”
“弄‘贱’?”袁倚威随即想到兀其昆一贯的行事,“耍‘贱’吗?”
雅瓦一本正经:“对,阿哥是喜欢耍‘箭’。你若是见过他那一身骑射的本事,一定能对他有所改观,至少那句‘少年英雄’的评价不该让人扫兴。”
袁倚威愣怔片刻,接着大笑起来,等好不容易止住笑,看见雅瓦一脸诧异的表情,嘴角又翘了,于是擦着眼泪:“公主啊公主,我也算是自小在宫里长大,贵人们见得多了。可像您这样有趣儿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雅瓦心间一动,看看巴哈尔,正要犹豫着开口,又听袁倚威道:“公主容我多嘴一问。您的汉话都是从哪学的啊?”
雅瓦见问,便先把嘴边那话放下,从边上搬来一摞书:“不由分说,最近一直在这些书里咬文嚼字。”
袁倚威叹声气,把那摞书一本一本捡过,忽地在中途停下手,拿起一本题为《四字用语新解》的册子,饶有兴味地从中间翻看起来。
雅瓦见他不再言语,斟酌片刻,先把巴哈尔使了出去。
袁倚威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兀自翻着那书。
雅瓦向他坐近了,试探着道:“少卿既然是在宫里长大,或许也与太子殿下相熟?”
袁倚威手上一顿,笑道:“相熟称不上,见过的次数倒是比旁人多些。不过也都是幼时旧事了。”
雅瓦点点头:“不知少卿眼里,太子殿下……”
袁倚威只顾翻书:“公主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雅瓦一咬牙:“太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倚威又看过几行,终于把目光从书页移到雅瓦面上。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器宇不凡,英姿飒爽,风度翩……”
“我不是想听袁少卿说这些。”
“那公主想听什么?太子殿下姓徐讳之陆,字行正,年二十有九,先敦愍皇后所出,既嫡且长……”
“我是想问他为人如何!”
袁倚威又笑一笑:“为人自是没说的。”
“治文无倦,精武不怠。若用这书里的词来说——”袁倚威向前翻过一页,视线扫去,定在一处,笑道,“可谓是‘力压群雄’。”
这本《四字用语新解》雅瓦只读了小半册,不曾见过这样一个词,正歪过头去看,袁倚威却很快地将书一合,转手抛到了炭火上。
那暖炉里的炭火才刚被巴哈尔燃旺,尚未平稳下来,不时窜起一簇火苗,瞬间将那薄本子灼出几处黑点。
黑点蔓延四散,书册转眼化作焦纸。
“这书不知是哪个狂生的狎戏之作,”袁倚威陡地转了话题,“顶多是让监学里的子弟们瞧个乐子,公主用它来学汉话,非要被带偏了去不可。”
雅瓦茫然地眨眨眼睛,袁倚威又道:“公主若想精进,我那儿倒是常备一套五经,不妨拿给公主随阅。这些汉家经典,王子皇孙、诸公列卿也都是要读的,公主从里面通些典故、掌些文法,往后入了天家,听人论起来时也不至于抓瞎。”
“五经我又何尝不知,以往也曾试着读过,”雅瓦微叹,“只是太难了,根本看不懂啊!”
“这有什么,现在公主有我了啊!”雅瓦眼睛一亮,袁倚威续道,“若有需要,公主可以随时召我入侍。”
能有良师指点,雅瓦当然求之不得,于是照着大周礼节拱手道谢。袁倚威哪里敢受公主的礼,连忙伸手去虚扶。
两人客套的话都还没出口,却听得车前一声暴喝——
“把手拿开!”
雅瓦和袁倚威俱唬了一跳,手上一抖,彻底搭在一处。
兀其昆已然怒不可遏地冲进车来,伸手就去缴袁倚威的腕子。车内空间逼仄,兀其昆施展不开,被袁倚威提前反应过来,立即收手躲进绒毯之下。兀其昆扑了个空,近了却发现雅瓦与袁倚威坐得极近,膝盖几乎都要贴在他腿边,心中更是火起,把右膝往两人中间一顶。
雅瓦连忙闪到一边,袁倚威却也看出他的意图,迅速把两脚抬到座椅之上。兀其昆挥腿一扫,只把垂在地上层层叠叠的厚绒毯扬起一道高昂的波浪。
绒毯很快坠落,露出两边敌意的视线。
兀其昆道:“袁少卿最好放尊重点儿。”
袁倚威把脚放回地面:“我看还是叶护放尊重点儿。”
兀其昆冷笑,顺势坐在雅瓦与袁倚威之间:“要我放尊重点,袁少卿以后就别再来找公主。”
“可惜,”袁倚威却不坐了,站起身,抬手抖抖绒毯,“下官刚刚已经承诺公主会随时奉召,以后恐怕少不了与公主见面,叶护还要多多担待啊。”
说罢不去看兀其昆愈加愤怒的眼神,施施然走到门口,却想起上次兀其昆这么从自己车上离开时曾放话要送他一份“大礼”,结果害得他如今处处不便,因此又转过身来,故意从绒毯下伸出五个手指对雅瓦挥一挥。
“公主可别忘了,我这儿还有‘五’份大礼等着送给您。叶护不让我来找公主,只好烦劳公主自己派人来向我取了。”
兀其昆见他给妹妹打暗号,还要变本加厉送她五份“大礼”,更攥了拳头,起身就要把他揪过来,雅瓦却及时出手拽住他胳膊。兀其昆一滞,袁倚威已然钻出帘外,叫停车夫,又探头进来道声“告退”,悠哉走下车去。
马车重新开始行驶,兀其昆重重坐回位子上。
雅瓦终于得以向他解释:“阿哥误会了,袁……”
“没得误会!”
这话似曾相识啊……
果然又听得:“他便就是那样巧舌如簧之徒,实在令人作呕!”
好吧。误会有没有雅瓦不知道,但相看两厌是一定有的了。
兀其昆又道:“你以后也少见他。还什么‘现在公主有我’‘随时召我入侍’,他当他是谁!”
雅瓦失笑:“阿哥听见了?”
“不止听见了,我还看见了!”兀其昆把雅瓦的手腕举到眼前晃一晃,“你就这么让他碰你?”
雅瓦甩开他的手:“还不是阿哥突然冒出来……”
“我再不来,他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儿呢!”
“对了,”雅瓦忽又问,“阿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无事。就是来瞅瞅你这车上究竟来了谁。苏鲁玛一早就躲得老远,后来连巴哈尔也下去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巴哈尔是我支出去的,方才向袁少卿问了些话,怕他有顾忌不愿开口。怎么苏鲁玛自己就先避开了?”
“能是怎么,”兀其昆咬着牙,“那小子神色尴尬得很。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定是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让他听不下去的话了!”
袁倚威:无他,唯手快脚快耳。
兀其昆:有能耐咱俩以后换个宽敞地方打。
作者:好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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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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