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安慰道:“你先别慌,钱肯定还在。你被我们救下时仍是衣冠禽兽,里衣肯定没让匪徒抢走。”
岳西楼管不得雅瓦又说了什么怪话,长舒一口气:“那我的里衣现在在哪?”
兀其昆觑一眼在一旁候命的陶格,示意道:“问他。”
雅瓦把头转向门外,却见陶格把眼睛瞪得滚圆,嘴唇上下开合几次,终于卡出一句话来:“大人,那衣服上全是血,还被枪戳了个大洞,一换下来我就让他们给烧了啊!”
岳西楼捂着伤口,急得快要直起身:“你烧它干什么!那里面可还有我的一百贯呢!”
陶格也急得不行,走上前来把兀其昆挤到一边,用蹩脚的汉话和岳西楼当面对质:“衣服都烂成那样了,不烧了还留着洗干净接着穿吗?再说,我也不知道你那衣服里还藏着那么多钱啊。我要是早知道那里面有一百贯,它就是碎成布条我也不会烧啊!”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岳西楼咬牙道,“那可是足足一百贯,是我仅剩的身家了!我后半生全仰仗着这些钱过活,现在一文都没有了!还不都怪你,你还我的钱来!”
“衣服早就烧得灰都不剩,我上哪去还你的钱!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错,那么多钱你不收好,偏要缝进一件破衣服里!现在好了,钱没了,你反而把它赖在我身上!”
“什么叫赖在你身上!你就说钱是不是你弄没的?是你弄没的,你就得负责赔!”
陶格说不过他,气得要上车来理论。袁倚威原本安静坐在一旁,此时看陶格抬了腿,想起白日他上来险些没把自己的车踩塌,赶紧起身去堵他。
一旁的岳西楼仍在依依不饶,可毕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身子本就虚,这会又气又急,伤口再次发作起来。岳西楼一手捂着前胸疼得面目扭曲,人都快要晕过去,另一手还不停指着陶格要他给钱。
眼前乱作一团,车厢晃动不止,雅瓦来不及惊异一个带伤之人竟也能为银钱发起狂来不管不顾,只赶紧扑身过去压下岳西楼挥舞的手臂,拍着他的肩道:“赔你,这一百贯是我们弄没的,我们认。一定赔给你。”
转头对独自置身混乱之外的兀其昆喊道:“阿哥,快别让他着急了,你去给他拿一百贯。大周一百贯铜钱也就是咱们一百两银,这钱对你不过是杯水车薪,给他又如何,就当千金买笑了。”
袁倚威正忙着用身体与陶格对峙,闻言又叹一声,扭头道:“公主,您就省省别再说了罢……诶!你这大块头怎么还推人啊!”
兀其昆刚刚被陶格撞了个趔趄,此时已学会明哲保身,站得离他们远远的,姿态颇为自如:“凭什么要我出这一百贯?”
雅瓦的声音从绒毯和肌肉的缝隙中挤出:“陶格是你的人,他欠人银钱还不上,当然要你帮他出!”
兀其昆一嗤:“陶格人是我的人不假,可他的账却不是我的账。”
“话虽如此……”雅瓦咬牙,“算了,你不帮他出,那我来帮他出。”
“一文你都不许给他!”兀其昆自觉语气有些严厉,又放缓道,“陶格是我的人,他欠人银钱还不上,凭什么要你帮他出?”
“那阿哥想怎么样!你不帮他还钱,也不让我帮,陶格从哪里去拿这一百贯!”
兀其昆摊手:“那我不管。钱既是他自己弄没的,他就自己再想办法赔上呗。”
陶格听了一跺脚:“好!既然大人都发了话,那我就自己想办法来赔。”
说完指着车内,气急败坏道:“我赔给你一百贯还不行吗!”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袁倚威见陶格不再往上冲,也默默退回车内坐下,车厢的摇晃随之而止。
岳西楼早已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必须分文不少地赔给我。”
陶格也泄了劲儿:“赔,我一定赔。就是咱们打个商量,时间能不能宽限些个?”
“宽限到何时?”岳西楼有点不情愿,“等过些时日到了边市,我还想用这钱重新采买货物呢。”
陶格哭丧着脸:“我现在全身上下最多也就能凑出八钱银子!到边市之前我上哪去给你拿来一百贯啊!”
兀其昆微微一笑:“找我啊。”
雅瓦一顿:“阿哥刚才不是还说……”
“我又没说白给他,”兀其昆把手随意搭在车轭上,“陶格,这一百贯算我借你的,日后你可是要还的。”
陶格如蒙大赦,转回身来看兀其昆的眼神感激得如再生父母,以手抚胸,衷心道:“多谢大人慷慨……”
“你别急着谢我,”兀其昆止住他,“先听我给你算一算。”
陶格茫然抬起头来,只见兀其昆手指敲打着车轭,不急不忙地道:“按现在来算,你吃用全在公中,一月还可额外支领一钱现银,刨去额外开销,姑且算你一年能攒下一贯。嗯……这样一来,你只要在我身边干够一百年就能还清了。”
兀其昆仿佛没看见陶格合不上的嘴,继续道:“干够一百年对你来说可能是有些困难。不过没关系,你迟早会娶妻生子。等你儿子长大了,让他们也来我身边干。来一个儿子,一年就是两贯,需要干五十年;两个儿子三贯,需要三十……哎呀不对不对,这怎么也得是二十年后的事了,而且他们一开始也拿不到跟你一样多的月银。哎呀不算了、算不清了!陶格,你就先这么还着,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结。”
兀其昆最后体贴地一笑:“总之呢,你就别想着还能再回同罗部了。”
陶格被这一串数字绕得晕头转向,末了也不知道到底要干多少年才能还清,可是直觉却告诉他,自己好像被迫走上了一条卖身还账的不归路,而且未来要卖身的还不止自己一人。
陶格扶着脑袋,声音比岳西楼还要虚弱:“大人,借钱的事能不能等一等,让我自己先捋一下……”
兀其昆面上依然笑着,可那笑容却让陶格和雅瓦都读出了熟悉的危险意味:“捋吧,陶格,没关系。慢慢捋,捋清楚了再答复我。不过你最好别太慢——”兀其昆把手从车轭上收回,抬步离去,声音也冷下来:“否则等我后悔了,我看你上哪里凑钱!”
陶格一时愣在原地。
自己又没说不找他借钱,只是还要再想一想,大人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然而看着兀其昆孤零零的背影在戈壁的冷月与火光中越走越远,陶格没由来地有些难过——
要不就别犹豫了,直接答应他吧。反正这一百贯自己还谁也是还。
不对不对,陶格摇摇头,一百年的卖身契,还是再斟酌一下为好。
陶格暗自想着,忽听岳西楼在一边唤道:“那个——你叫陶格?”陶格回了神,转过头看他,岳西楼很有些嚣张地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钱可用了,既然你许诺要还那一百贯,不如先为我垫付这一路上的吃穿住行。最后花去多少,再从总账里扣除,你看可好?”
“都好都好!你是债主,你说了算!”说完便要转身去追兀其昆。
岳西楼却叫住他:“先等一下!”
陶格定住脚。
“你方才说身上还有八钱现银,就先拿它帮我置办些东西来。我要求不多。第一,雇辆车,不必多宽敞,够平稳就好;第二,准备些吃食,不必多讲究,易克化就好;第三,买张厚毯子,不必多松软,能保暖就好;第四……”
“有完没完!”陶格不耐道,“你这叫要求不多?”
岳西楼撇撇嘴:“我才提了三条而已。算了,就先是这些,你去办吧。”
陶格剜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岳西楼忽道:“且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岳西楼晃晃一只脚,担忧道:“我原本的靴子应该没坏到不能穿了吧?你不会也和衣服一起烧了吧?那里面可有我……”
陶格已经理智全无,就要往车上冲:“你别告诉我里面还有你一百贯飞钱!我今天定要和你拼了!”
他可不想卖身二百年!
雅瓦已经想起来,赶紧接话道:“你是想找那张牛皮舆图吧?万幸,那个还留着,应该就在袁少卿车上。”
袁倚威从一边找来那图,递予岳西楼:“你这张舆图也算是帮了我的忙,虽然不便同车载你去长安,但如果有其他能略尽心意之处,你可以向我提出来。”
岳西楼思索片刻:“我的一应身份文书都收在行囊里,遇袭时恐怕也随着遗失了。虽然过所可以在关城补办,但人在他乡,公验却一时出具不得。不知可否请袁少卿帮我手书一封信札,说明此间情况,也免得我再受那些兵吏刁难。”
袁倚威应下,只待车中收拾妥当就写好与他,外面陶格见没了事,也默默转身离开。
“再等一下!”
陶格又一顿,这次重重出了一口气才转回头:“你又想起什么了!”
岳西楼摸摸鼻子:“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还是先给我弄些吃食再去准备别的吧。我实在有些饿了。”
陶格两个铁锤似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撂下一句:“你最好别再让我回来第四次。”
岳西楼唯有干笑两声。
陶格抬脚,迈出第一步时总觉得心有不安,好在没有人再叫自己“等一下”,终于顺利迈出第二步,可兀其昆早已无处去寻了,他只好泄愤似的,独自把脚步在荒原上踩得咚咚响。
都怪这个岳西楼!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绝不会在一天之内惹大人不悦两次。先是一张牛皮图,害大人独自出神半日;现在又欠了一百贯,还需要大人破费给他还钱!
陶格心里暗骂不止,大人刚才还是嘴下留情了。
——这人哪里是白救了,分明就是不该救!
兀其昆:不对啊,忘记算利息了。要是一年一分利,就是十贯钱,你一年还上一贯……
岳西楼:就是每过一年就需要再多还十年。
陶格:大人你要是想让我世代为奴就直说……
兀其昆:正有此意。
陶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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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债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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