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珈安指尖冰凉地划过鼠标滚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海洋。会议结束已经两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工位这一盏孤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隔断板上。
上司那句“珈安啊,你一向是最细致的,这次怎么……”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着她紧绷的神经。不是一个重大的、足以让她丢掉项目的错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本可以避免的疏漏——某个市场调研数据的样本量标注小数点后错了一位。在庞大的数据模型里,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能都不影响最终结论的大方向。
但对沈珈安来说,这不是忽略不计的问题。这是她构建的精密世界里出现的一道裂缝。完美、准确、无误,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对抗混乱世界的铠甲。如今,铠甲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刮痕,旁人或许看不见,但她自己能清晰地听到那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她重新调出所有原始数据文件,逐行核对,试图找出错误的根源,是转录失误,还是最初的理解就出现了偏差?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快速眨动的眼睛显示着她内心的风暴。
手机屏幕在桌角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是宋知雨的消息提示音。沈珈安瞥了一眼,没有立刻去拿。她现在无法分心,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像是对她专注力的挑衅,会让她更加烦躁。她需要先把这个“bug”找出来,修复它,让一切重回正轨。然后,或许她才有资格、有心力去回应那份门外的温暖。
这种“先解决问题,再处理情绪”的模式是她多年的习惯。她认为带着未解决的麻烦去与人交往,是不负责任的,是对他人的一种情绪污染。尤其是对宋知雨,她更不愿意展示自己失控和脆弱的一面。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心翼翼的关系,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她怕自己手上的泥泞会弄脏它。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声中流逝。错误源头找到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复制粘贴失误。修复它只花了五分钟,但确认其没有引发其他连锁反应,却花了她整整三个小时。当她最终确认所有数据都已校准,报告完美无瑕时,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未能消散的自我厌恶。
她关掉电脑,办公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这时,她才拿起手机。
宋知雨几小时前的消息安静地躺在那里:「刚在画图!累瘫.jpg 你吃饭了吗?」
还有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的:「珈安?你还好吗?忙完早点休息哦。」
字里行间是熟悉的关切,但此刻看在沈珈安眼里,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她觉得自己搞砸了工作,也搞砸了回应。那种混合着疲惫、挫败和愧疚的情绪让她喉咙发紧。她打字,想解释一下晚归和没回消息的原因,想说说今天的糟心事,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发出了一句干瘪的:
「刚忙完。这就回去。你睡了吗?」
她期望对方已经睡了,这样她就不必立刻面对,可以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缓冲和整理自己。但消息几乎秒回:
「还没!在等你呀~(顺便赶个草图尾音)」
后面跟了个抱着星星睡觉的可爱表情包。
这份等待和瞬间的回应,没有让沈珈安感到安慰,反而像一种压力。她不得不立刻收拾东西,走出办公楼。夜风很凉,吹得她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心里的那团乱麻依旧缠结着。
她回到公寓楼道,果然看到自家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熟悉的小纸袋,里面是一个独立包装的蔓越莓司康。旁边还贴着一张便利贴,画了一个打着哈欠的小猫,写着:「补给能量!晚安哦。」
沈珈安拿着那个还带着一点点余温的司康,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心里酸涩得一塌糊涂。宋知雨总是这样,用她的方式散发着光和热,而她呢?她回报了什么?是工作上的负能量,还是沟通上的延迟和冷漠?
她打开门,屋里因为新添的地毯和暖色系抱枕,确实比以往温馨许多。但这份温馨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的格格不入和糟糕状态。她甚至没有胃口吃那个司康,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蜷缩起来。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宋知雨的消息:「到家了吗?司康看到了吗?楼下新 bakery 买的,据说很好吃!」
沈珈安盯着屏幕,手指悬空。她应该回“到了,看到了,谢谢,很好吃”。这是标准答案。但她打不出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配不上那么轻快的回应。她如果回复,可能会忍不住说出一些负面的话,那只会把对方也拖入泥潭。
鸵鸟心态再次占据上风。她想着,明天吧,明天状态好一点再说。于是,她只是已读了消息,没有回复。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仪式,切断了与外界温暖的最后一点联系。她把自己彻底封闭在了这个虽然温馨但却感觉更加孤独的空间里。
另一边的宋知雨,看着手机屏幕上始终没有跳出的“正在输入…”,以及那条已读未回的消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她不是需要秒回,也不是玻璃心。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沈珈安今晚的情绪很不对劲。那条“刚忙完”的消息就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低气压。她以为自己的司康和问候能稍微传递一点关心,哪怕换来一句“今天好累”的抱怨也好。
但已读不回?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不安和猜测。是她做错了什么吗?是那个司康不合口味?还是她之前的某句话无意中冒犯了对方?或者是沈珈安遇到了什么特别难的事,连倾诉的**都没有了?
宋知雨放下画笔,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思。她走到阳台,看向隔壁。灯光还亮着,说明沈珈安还没睡。但她没有勇气再去敲门或者发消息追问。沈珈安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一旦开启,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想起薇薇安上次打量沈珈安的眼神,以及那句“清冷挂的”。当时她觉得是夸奖,现在却品出一丝别的意味。沈珈安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很难走进?或者说,她是不是其实并不希望别人靠得太近?之前的温暖,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过度解读?
一种失落和轻微的不安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上宋知雨的心头。她叹了口气,也关掉了屋里的灯,只留下工作台一盏小灯。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种莫名低落的心情。
两间相邻的公寓,两个同样疲惫的人,各自被工作和情绪困扰着。空气中那种无形的、温暖的连接,仿佛被一层薄薄的、名为“误解”和“沉默”的雾气所笼罩。一根心弦被轻轻拨动,却因为另一端的沉默,只能发出无声的震颤,在寂静的夜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这一夜,沈珈安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数据表格和上司的话与宋知雨亮晶晶的眼睛交替出现。宋知雨也对着一堆画稿难以集中精神,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又失望地放下。
隔阂,往往始于最需要沟通时的沉默。而修复它,需要一方鼓起勇气打破僵局,或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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