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去,这个家的一切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餐桌上剔透的水晶杯映出他拘谨的倒影,浴室里永远温热的毛巾带着陌生的柔软,还有顾斐每天变换的发绳,像蝴蝶般翩跹在她发间。这些精致的日常如同一面锃亮的镜子,照出他生命前几年所有的粗糙与灰暗。
“妈……妈。”清晨的厨房里,这声称呼仍带着生涩的停顿,“我来帮你。”
袁然转身时,看见顾思遥安静地站在流理台边。晨曦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依然掩不住那份比同龄人瘦小太多的轮廓。
她能清晰感受到这孩子拼命想要融入这个家的渴望,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像初春破土的嫩芽,稍一触碰就会蜷缩回去。
袁然在心底轻轻叹息,这个本该被捧在手心疼爱的年纪,他却活得如履薄冰。
幸而顾斐总是毫不犹豫地拉着这个内向的弟弟到处跑,像展示珍宝般向所有人炫耀。袁然知道,总有孩子会窃窃私语,说他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她挡不住所有孩童的恶意,也无法时刻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但顾斐永远会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在这个单纯的孩子心里,这就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弟弟。为这个信念,她没少和旁人打架,哪怕弄得满身尘土、眼角挂彩,也总要扭过头对身后沉默的男孩咧嘴一笑:“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这些温暖的瞬间,如同细小的种子,悄悄落在这个从未被好好爱过的孩子心里。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是如何用全部的勇气守护着他。
感受到袁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顾思遥显得更加不自在了。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本就单薄的脊背,手指蜷缩起来,几乎要嵌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里。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和惶然。他像是误入精美瓷器店的笨拙小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碎了周遭这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光洁与温暖。
袁然蹲下身,平视着男孩清澈却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小遥可以帮妈妈去叫姐姐起床吗?早餐已经准备好啦,再不来要凉了。”
顾思遥认真地点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
望着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袁然的心轻轻一颤。
当初在福利院,院长的话又浮现在耳边。这孩子被放在福利院门口时还是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彻彻底底在院里长大。原本就不爱说话,一场大病后更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几乎不与人交流。
最初,她确实是因为他耳后那片枫叶形状的淡红色胎记而决定收养他。无数个深夜,她反复摩挲着那张仅存的婴儿照片,幻想着如果她的孩子平安长大,此刻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模样。那片胎记像是一道微弱的曙光,照亮了她几乎绝望的寻找。
可如今,看着顾思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触餐桌上新插的洋桔梗,看着他被顾斐风风火火拽着手臂时,明明想躲却又强迫自己停住的细微僵硬。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而酸涩的手轻轻攥住。这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那片胎记,不仅仅是因为执着的念想。
她是真的,从心底深处,想要成为这个孩子的母亲。
顾思遥轻轻推开房门,晨光正好斜斜地洒落,为顾斐的睫毛镀上一层浅金。女孩抱着软软的小熊玩偶,睡得正香甜,脸颊透出健康的粉色,嘴角还挂着一抹亮晶晶的口水印。
他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把手。
"姐姐。"他声音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连窗外枝头的麻雀都未被惊动,"该起床了。"
其实顾斐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只是来人迟迟没有动静,她便又放任自己沉入暖洋洋的睡意里。直到那声轻唤传来,她才努了努嘴,有些不情愿地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映入眼帘的,是顾思遥带着一丝极淡笑意的脸。他看着刚刚醒来、眼神还懵懂着却下意识冲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的顾斐,竟觉得有些好笑,又重复道:“妈妈让我叫你吃饭了。”
顾斐不常见他笑,哪怕笑起来,大多时候都是腼腆的,沉默的,他突然的这一笑,伴着窗外的光打在脸上,竟有种拨开云雾的明朗感。顾斐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顾思遥走过去,在她眼前晃晃手,无奈道,“吃饭了。”
顾斐打着哈欠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爸爸妈妈,早上好。”
顾白看着这一双标致的儿女落座,将倒好的牛奶摆到他们面前,“小遥,你也到上学的年纪了,我们想问你愿不愿意去姐姐的那个学校上学,你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太好啦!”顾斐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蹦下来,兴奋地拉住弟弟的手,“弟弟,上学可好玩了!可以认识好多新朋友,还有很多有趣的课,你一定会喜欢的!”
被姐姐雀跃的情绪感染,顾思遥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顺从地点了点头。
袁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还有,”她轻声补充道,“爸爸妈妈过几天又要出差了。这段时间刘阿姨会来照顾你们,你们两个要乖乖的,知道吗?”
顾斐立刻挺直小小的腰板,学着大人的模样拍了拍胸口,声音响亮又坚定:“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