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下,如同银蛇撕裂漆黑的天幕,瞬间照亮了走廊的轮廓。紧接着,滚雷轰鸣,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暴雨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黏稠感。
顾斐紧紧抱着枕头,光着一只脚丫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踌躇不前。但当第三声惊雷炸响,她最后一点勇气也被彻底击碎。
再也顾不得一个人待着。她趿拉着一只拖鞋,“哒哒哒”地冲向弟弟的房间。
惊慌中,连最心爱的那只兔子拖鞋跑丢了也浑然不觉。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她怯生生的敲门声细微得几乎被狂暴的雨声完全吞没。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窄缝,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声音里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小遥,我能进来么?”
顾思遥坐起身,侧过身子“啪”地一声拉亮了床头的暖黄色小灯。“怎么了?”
她算得是最怕打雷的,如若平时爸妈在家,她一定跑去和爸妈睡。要是碰上爸妈出差,她也肯定是要拉着刘阿姨在家睡的。偏偏今晚如此不巧,刘阿姨家里有点事情,晚上没能留下来。
独自入睡是绝无可能了,但要让弟弟知道自己害怕打雷,又觉得大大损害了她努力维持的、无所不能的姐姐形象。
“要……要不要我陪你睡?”她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然而尾音却随着窗外又一道划过的闪电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我……我是怕你害怕!”
顾思遥望着那个嘴上逞强、却一步步细碎挪进来的姐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温和地拒绝道:“不用了,我不怕打雷的。”他确实不习惯身旁有人。白日里他已耗费所有心力去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惹人厌弃,唯有夜晚独处在这方小天地里,他才能获得片刻真正的喘息和放松。
"轰——!"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开,仿佛就在屋顶上方。顾斐吓得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顾思遥的衣角。
等到这阵滚雷的余威渐渐远去,那鼓鼓囊囊的被窝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钻出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姐……姐姐是来保护你的。”她虚张声势地拍了拍顾思遥的胳膊,试图挽回一点面子,然而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男孩子……男孩子也可以怕打雷的,这很正常。”
顾思遥怔怔地看着身边那个因为害怕而隆起的一团,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怕打雷的是她啊。
片刻的沉默后,他感到衣角被攥得发紧,无奈地轻轻挣了一下,准备坐起身。
“别走!”感觉到手里的布料脱离,顾斐忍不住惊叫出声。
他回过头,看见顾斐半张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眼角挂着被吓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和无助,像只被遗弃的小兽。顾思遥望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我只是去关灯。”
他背对着顾斐侧身躺下,尽量保持与身后的人的距离。
黑暗漫过来的同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带着洗发水香气的脑袋抵住他的背脊。
顾思遥睁着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里时隐时现的闪电光芒,记忆却突然被拉回了以前。在福利院那些暴雨倾盆的夜晚,老旧的天花板总会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下方的水桶里。他总是蜷缩在冰冷的床角,听着雨滴敲击铁皮棚顶的单调声响,一遍遍地数着,直到困极入睡。
窗外的雷声再次轰鸣,感觉到背后的身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那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更紧了。
顾思遥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有些生涩地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他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她汗湿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道:“别怕,我在。”
“嗯……”眼角还挂着泪珠,但一股温热的、坚实的暖意从相握的手传来,缓缓流遍全身。顾斐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了她,连窗外那骇人的闪电和惊雷,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有个弟弟真好。她迷迷糊糊地想。
感觉到身前女孩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抓着他的手指也稍稍松了些力道,顾思遥以为她终于睡着了,刚想小心翼翼地松开手。
睡梦中的顾斐却像是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份抽离,咂了咂嘴,反而更紧地攥住了他的食指,仿佛生怕身边这份温暖和安全感会消失不见。
他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最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轻轻地、彻底地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窗外雷雨交加,窗内却奇迹般地无人惊醒。
难得一夜好眠。
时光如同小区里那棵老梧桐投下的影子,在无人留意间悄然拉长、变换。
顾斐的书包从印着艾莎公主的亮粉色,换成了简洁的纯色帆布款。而顾思遥的个头,也不知何时蹿到了需要她微微踮起脚,才能勉强揉乱他头发的高度。
在顾斐的人生排序里,“弟弟”和“冰淇淋”永远牢固地并列第一。她会毫不掩饰、甚至带点小骄傲地把“我们家小遥”挂在嘴边,仿佛这是她独一无二的珍贵勋章。
而顾思遥那只用了多年的旧铅笔盒底层,也始终静静躺着一张小学时的创可贴包装纸。那是顾斐第一次为他打架“挂彩”后留下的,边角早已磨损,却从未被丢弃。
“顾斐!顾斐!快看啊,我们班转来一个帅哥,超!级!帅!”同桌林泉的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宝藏的猫咪,她兴奋地摇晃着正蔫蔫地趴在课桌上的顾斐,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后桌的保温杯。
林泉是顾斐升入高中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性格有点“二”,成绩稳定在中游,但她搜集与鉴赏校园内外帅哥情报的能力,却堪称天赋异禀,她自己常将此归功于“与生俱来的审美雷达”。
顾斐虽然时常一脸“痛心疾首”地抨击她“沉迷美色、不可自拔”,但心底里却十分喜欢这个简单直接、快乐满满的女孩。她被晃得头晕,艰难地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一半,声音被布料滤得闷闷的,还带着点无奈的慵懒:
“我知道啊,”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那是我弟弟。”
其实她昨晚在饭桌上就知道这个事情了。
这小子不仅高分考上自己学校,还直接向校方申请跳级到高二,顺利通过跳级考试后被分到了自己班。
“你这样我压力很大啊!”顾斐不满地趴在书桌上哀嚎。
她的成绩其实相当不错,中考时顺利考入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但顾思遥的学习能力根本不属于“不错”的范畴,简直堪称变态。以前至少还能用“我比你高一年级”来勉强维持一点姐姐的威严,如今连这最后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她总觉得自己的气势莫名矮了一截。
顾思遥闻言抬起头。只见台灯温暖的光线下,顾斐精致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黑眸中流光闪烁,她轻抿着粉色的唇,手中的笔尖正恶狠狠地戳着草稿纸上的小人。那个被她画出来的、戴着学霸光环的Q版顾思遥头顶,已经被她添上了一对歪歪扭扭的恶魔角。
他单手支着下颌,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如果你嘴角的笑意能藏得再明显一点,或许我会相信,你是真的不乐意和我同班。”
顾斐一把扔了笔,伸手就捏住顾思遥的脸颊往两边扯:“你这个死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好吧,她承认了。相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抱怨,她内心深处其实是高兴的。从小父母出差的时间就特别多,家里通常只有他俩和刘阿姨。这么多年一路成长,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这个弟弟。更何况,一想起这个优秀又好看的人是她弟弟,她心里简直比谁都自豪。
说起好看,顾斐至今还记得顾思遥刚来时的模样——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刘阿姨心疼得变着花样给他“进补”。如今这张脸早已褪去稚气,显露出少年的清俊和棱角。她有时也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拥有这样好的基因。
关于顾思遥的身世,顾斐在懂事后便从父母那里得知了全部真相。他们认为这件事无需隐瞒,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顾斐初闻时虽有些震惊,但转念一想,彼此能够相遇,已是天意最好的安排。
顾思遥无奈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轻轻拿下来,指尖温热,声音低沉:“小斐,我很高兴。”
顾斐怔了怔。不是没被他帅到过,但此刻,他温柔专注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唇角、握着她手的温度,以及那仿佛含着无限缱绻的声线,在这个安静的小书房里,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耳尖,掩饰似的咳了一声,虚张声势地喊道:“叫姐姐!你这坏毛病到底什么时候学的!”
不知从何时起,顾思遥就不再叫她“姐姐”了。她琢磨着,是不是男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这样的别扭?
顾思遥深深看了一眼她明明害羞却还要死撑的模样,低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松开手,重新拿起笔:“写作业。”
“喂,”顾斐却突然一脸坏笑地凑近,“说起来,是不是有挺多女生喜欢你啊?”这小子可是从小就没少收情书,以前在初中时,还有小姑娘偷偷把情书塞到她这,央求她帮忙说好话。“你还记不记得初中有个小姑娘,特别娇小,声音甜甜的,每次都……”
顾思遥斜睨她一眼,淡淡打断:“我记得你一门作业都还没写完。”他朝墙上的挂钟抬了抬下巴,“已经十点了。”
顾斐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顿时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她生无可恋地埋首奋笔疾书,钢笔在试卷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浑然不觉身旁的少年眼神微微一黯。
你总是轻易地把那些人推到我身边。可你知道,我私下为你挡掉了多少桃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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