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面具之下，是一张可怖的脸。
斯菲弗拉曾多次从镜中凝视自己，一道苍白的伤口从额顶跨越鼻梁，贯穿右眼，劈至耳后，犹如一条蜿蜒而扭曲的爬虫，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血肉里。
无论多么漂亮的脸庞，只要有这一道伤口的存在，都会立刻变得狰狞、恐怖。一只毁了容的雌虫，跟战争垃圾没有什么区别。这伤疤并不是英雄的勋章，而是无能的烙印，是对懦弱者的惩罚——斯菲弗拉侥幸从死神的手中逃脱，却被迫接受了来自地狱的馈赠。
为了不吓到别人，他选择戴上面具。
可扪心自问，他真的受得了那些异样或嘲讽的眼神吗？
他早该死了。在子弹纷飞的战场上，在烈火烧灼的废墟里，他被压在破碎的机甲残肢下面，仿佛与地面上肮脏的鲜血与碎肉合二为一，他和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们一样，静静等待着自己最终的结局。残酷的高温令他脱水，呛人的浓烟使他痛苦，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全身麻痹，不知道哪里有伤口，哪里可能在流血，无尽的黑暗中每一秒都过得很煎熬。他总是在想自己怎么还没有死，到底什么时候会死，他幻想着自己的死亡方式，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冰冷，还是被一枚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流弹炸得支离破碎呢？
他的内心竟然隐约有些期待那样的死亡，如果死状更为凄惨一些，是否会有陌生人为他流泪？
说到底，他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父亲说得对......他就是个失败品。
斯菲弗拉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中窥见拉斐尔脸上那震惊的神情。他难堪地请求道：“不、请不要看我......”
窗外的阳光实在是太过刺眼，让他根本无处遁形，更何况他的衣领还被赞德攥在手里，他牵制着他，逼着他将丑陋的原形暴露在这明亮而冰冷的光线之下。
房间里只能听见拉斐尔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感到难以呼吸般扯着睡衣的领口。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能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虽然只瞥到了一眼，但是他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的......熟悉感。
斯菲弗拉在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是......
“你......把手拿开，让我再看一眼......”
拉斐尔声线颤抖，激动地掀开被褥，跪到床上，伸出手就要去拉斯菲弗拉遮住脸庞的双手。
“不......”斯菲弗拉别过脸做着最后的抵抗，“在下长得实在面目狰狞，阁下请不要看了，会被吓着的，阁下——”
平时连拉斐尔的一根手指都羞于触碰的人，现在竟然敢连续拍开他的手，这让拉斐尔变得更加执着，他非得好好地看个清楚不可！斯菲弗拉自然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对自己不利，于是情急之下他大声地喊道：“赞德！快将阁下拉开！赞德——松开我——”
场面实在是过于混乱，赞德夹在斯菲弗拉和拉斐尔的中间，一面拉着斯菲弗拉不让他逃跑，一面又阻止着拉斐尔的动作，两头兼顾，忙得不可开交，而他从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是这个——看见斯菲弗拉失控他会很高兴，看见拉斐尔露出寻常看不见的表情他更高兴，他就是天性恶劣，喜欢破坏秩序、搅动人心、制造混乱......
随着斯菲弗拉的挣扎越发激烈，赞德险些要控制不住他，而拉斐尔抓住了这个机会，趁着赞德从他身上分神的档口，一鼓作气地拉下了斯菲弗拉的双手，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虽然手指宽的白色伤疤破坏了大半张脸的美感，脸上的皮肤也因为烧伤而变得不那么平整，但是从五官等其他方面依旧能够看出来，眼前的这张脸与赞德的至少有九分相似！而那几乎没有戾气的温和的眉眼，那双常在睡梦中出现的碧绿的眼眸，拉斐尔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啊，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这种眼神、这种神态、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伊凡......”
拉斐尔情不自禁地喊出来这个名字。
他所深爱的、怀念的恋人——伊凡。
而名字的主人在听见这句话后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浑身上下都颤了一下，接着，他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摇着头说道：“不，我不是伊凡。”
他此刻终于摆脱了赞德的桎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站直身体，诚恳地告诉拉斐尔：“赞德才是你的伊凡。”
25
拉斐尔金色的眼眸中再一次溢满泪水。他几乎能够笃定面前之人的身份，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令他欣喜若狂，但是他的否认又令他感到困惑和心碎。
他用手指擦着湿润的眼角，嗔怪的语气中带着点哀怨，带着点恼怒，他道：“我难道还认不出你来吗？”
就算把脸上的疤痕去了，就算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拉斐尔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谁是赞德，谁是伊凡，所以斯菲弗拉是骗不了他的，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你不是伊凡，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这张脸？为什么你不敢把脸露给我看？嗯？”
拉斐尔执着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显得尤其有压迫感，让斯菲弗拉在短时间内说不出来一句在仓促间想出来的托辞，于是他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赞德，催促他赶紧想办法将事情掩盖过去。
可赞德怎么会帮他？这个坏心眼的雌虫只会假装安抚，实则趁机将拉斐尔抱进怀里，然后同他一起盯着他！
拉斐尔感受到赞德对自己的支持，于是越发觉得自己是对的，于是对斯菲弗拉的埋怨就越深，一时间竟忘记了赞德是同伙的可能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赞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从他的身后完全拥住了他，两只手交叠放在他的腹部。都已经贴得这么紧了，拉斐尔也推不动他，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他现在只想赶快弄清楚斯菲弗拉的事情，他盯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你明明就是伊凡！为什么你要骗我呢？为什么赞德和你会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你要用斯菲弗拉这个名字接近我？你分明知道一切，却选择隐瞒和欺骗，你们两个把我蒙在鼓里很开心吗？”
“我也不想骗你！”眼看着真相暴露，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斯菲弗拉也不再否认了，“但我如今确确实实，已经不是伊凡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悲伤，“或者可以说，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伊凡」的存在，你所遇见的、行走于这个世界上的，是一个名叫「伊万德·维塔莱」的逃兵！”
“——是我拜托赞德迎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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