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顺着打开的门自然地走向客厅阳台,他从窗户向下望去,这家楼层不高,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枝叶交错间也算能看清巷口的情况。
跟在身后的李北端着一张娃娃脸将警官证收进口袋,又在门口地垫上跺跺脚才跟着进到室内。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张家瞬间因为多了两个人而安静下来。
顾淑敏向上拉了拉披肩,又轻轻拽了拽张汐禾的衣袖,让她进房间去加件衣服。
张汐禾却看着窗边发起了呆。
窗外不停闪烁的红□□光在周原脸上来回交织,明暗之间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凌冽的侧影,他薄唇紧抿,长睫垂落,眼神凌厉地看向窗外的环境。
“禾禾,去加件衣服吧,小心着凉。”等不到回应的顾淑敏轻搡女儿后背,又挡住张汐禾的身影,压低嗓音,“这有外人,快去!”
张汐禾回过神,自然地收回眼神,好像刚才她也只是因为好奇窗外的事而看向那边,她点着头应承着顾淑敏主动走向自己的卧室。
张维真看女儿进去了之后,才打开客厅的灯,他主动邀请还站在玄关处的李北坐在沙发上,“这位警官您请坐,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顾淑敏拢着披肩,紧着眉头,也挨着张维真坐下。
“今天晚上你们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吗?”李北操着一口与长相完全相悖的雄厚低音仔细问道。
夫妻二人听到问题后先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齐齐摇头,“没有,我们一向睡得比较早。”“没注意到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
张汐禾家仍旧用着老式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张维真轻轻握住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拍拍顾淑敏的手背,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还是肃着一张娃娃脸的李北一边听一边作记录,圆珠笔在笔录本上不停跳动。
而周元仍站在客厅阳台处,他双臂交叠在胸前,缓缓打量坐在沙发上的两夫妻。来之前已经初步了解到这个小区是南华一中的家属楼,最重要的是这个单元距离案发现场极近,虽然凶手犯案十分干净利落,但还是希望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一点线索。
“我身体不太好,早早就吃了药睡了,要不是楼下那么吵,我也不会起来的。”顾淑敏又说道。
“我看见有人扔垃圾,这算不算奇怪的事情?”随便加了一件外套的张汐禾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突然开口道,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周原。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起来,混着风声砸到窗户扇。顾淑敏吓了一跳,她站起来径直走向张汐禾,挡在女儿面前,拍着她的胳膊嗔道,“人家扔垃圾有什么奇怪的,你净瞎说!”
张汐禾只看着周原,窗外映入室内的刺目红光与冷冽蓝光在她的眼睛里交替闪烁,“扔垃圾是不奇怪,但是今天下雨了啊,谁家这么勤快,一定要在下大雨的时候扔垃圾啊......”
听见此话的周原瞬间与李北对视一眼,脸色也立刻变得郑重起来,他向张汐禾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大概几点,具体是哪个垃圾桶或者说是你在哪里看见的!?”
张汐禾让开卧室门,“我是在我房间看见的,那会大概11点多......”
李北和周原立刻跟上,张维真和顾淑敏也紧随其后。
祥裕嘉园是南华一中在90年代修建的职工家属楼,小区仅有6栋楼组成,每栋楼都有8层高,呈围合状态分布,小区修建时间较早,小区内基础设施并不完善,随着近几年的发展,周围大大小小修建了很多住宅小区,将祥裕嘉园围拢在中间,为便于小区内部环境管理,社区在小区中央位置设置了统一的垃圾回收点,每隔3天由垃圾清理站过来统一收集清理。
而张汐禾家正位于小区靠西边楼栋中的2单元3楼,从张汐禾卧室往下看,正好可以观察到楼下垃圾回收点。
“今天晚上突然下雨,我妈怕我着凉就把窗户关上了,但是房间里闷得很,我就起来想开窗......”她指着窗户,“然后我就看见有一个人提着一袋东西,从小区门口进来,径直走到公示牌那,把手里提的东西扔到垃圾箱,然后又走出小区外了。”
周原凑到窗户前顺着张汐禾的手指向下看去,“这就是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顾淑敏也挨到边上,“是呀,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要大惊小怪噢。”
张汐禾却抬抬下巴,“什么时候扔垃圾或者要扔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的自由,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她将窗户打开,指向楼下不远的垃圾投放点,“他没有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而是先拽出来一部分原有的垃圾,然后再把手里提的东西丢进去,最后再把原有的垃圾一件件盖回去!”
她又看向周原,“偏偏要在下雨的时候,穿着雨衣,提着一袋一眼看上去体积不大的‘垃圾’去扔也就算了,还把垃圾桶翻来倒去的折腾,这算不算一件怪事?”
张汐禾的目光清澈、坚毅,像被清水冲刷过后闪着熠熠光彩的宝石,将看向她的周原紧紧笼罩。
当少女的眼睛径直对上来的时候,周原第一次产生了被X光扫描的错觉,竟让他条件反射般错开了视线。
“通知下去。”他顺势转向李北。
话音刚落,李北的应答声已经混着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
“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周原好像有意避开一般,视线短暂在张汐禾脸上停留后迅速撤离,他转身将目光再次投向楼下。
“没有......”张汐禾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葱白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桌面上的台灯从侧面照映过来,还能看清她手指节处有团模糊的蓝色墨迹,“当时我正在整理手稿,感觉屋里很闷热,就准备开窗透透气,然后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身影一高一低地直直走向垃圾点,我们小区路灯你也看到了,加上今天下雨就更看不清了。”
顾淑敏呼吸骤然收紧,她压低嗓音,好似怕惊动窗外的雨气,“你没有开窗吧,那个人看见你没有啊?!”
“我就轻轻推开了一个缝,就这么点儿。”张汐禾捏着手指比划道,“我很警觉的,而且雨声大得连三单元门口的纸箱子被吹倒都听不见呢。”
随着张汐禾的话音,周原仔细看了看窗户,他放轻动作拉开窗锁的插销,又将窗户向外缓慢推开,然后又轻轻锁上,一番动作下连窗灰都没惊动。
他将视线从窗框上移开,转身时带起刚才开窗时沾染上的点点微凉雨气,“你再回想一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
“嗯......”张汐禾看向窗外,不断用指尖敲着桌面,修剪圆润的指甲与自然生长的木纹摩擦出‘沙沙’声,“他穿的是带帽子的那种长雨衣,帽檐压得特别低,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长什么样,天又黑......”
“啊......”张汐禾的声音里泛起细细的颤音,她转向周原,瞳孔微微波动,“他的腿——他离开小区的时候是瘸着腿走的,他的脚每次触地都好似踩不实一样!”
周原自然的低头,错过张汐禾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吗?”
张汐禾歪歪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好像奇怪面前这个警察为何对她有种躲避的感觉,她深思一会儿,将视线挪到书桌上,“没有了,我记得就只有这些。”
她摩挲着桌面,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很自然的开口道,“周警官,不如你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如果后续我有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及时告诉你。”
周原本低着头在便签纸上做着笔录,当他听到张汐禾要他的联系方式时只微微抬抬眼,然后将自己的号码记下来递给张汐禾,“好的,那就先这样,我给你留个我的电话,你之后想起什么可以联系我。”
张汐禾捏着写了周原电话号码的便签纸对着他弯弯眼睛,浅浅一笑,“收到!”
顾淑敏怒瞪了女儿一眼,眼里都是“我一会儿再找你算账!”的嗔怒,她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披肩上的流苏,“警察同志,我的女儿她会不会......”话语还未完全表述明白,声音已先颤动到无法自已。
周原将便签纸装进口袋,面色因思考案情而显得有几分肃穆,他并未看向顾淑敏,抬脚准备穿过客厅向外走去,声音中带有点点冷硬,“只是例行......”
还未完全说出未尽的语义,他先习惯性的一扫客厅内的摆设,玄关五斗柜的相框里,倒抓着青蛙腿的小女孩偏头笑嘻嘻看着照相的人;墙上的荣誉奖状像是被排兵列阵的将军整理过一般,横是横、竖是竖;沙发上的卡通玩偶如用尺子比着摆放的一样可疑——还有提醒女儿先去加件衣服再开灯的行为等等诸如此类,都无一不诉说着这个家庭对这个女孩的宠爱。
周原又想起巷口那个哭软在地的母亲,他对顾淑敏未完全表露明白的爱意和担忧又多了几分会意和理解,他放缓脚步,尽量放柔了语气,“目前还只是例行调查,我会根据她提供的线索继续追查案情。”。
他的目光越过顾淑敏的肩膀落在张汐禾的身上,再次提醒道,“有任何新的发现...或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语毕,径直向外走去。
张维真追上前紧跟着说道,“孩子还小,万一是看花了眼......”他虽尽量压低嗓音,但还是能在话语中清晰感受到父亲独有的焦虑。
周原本已走下一节楼梯,但仍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张维真,“这正是我要提醒的......”他看向张家对面的铁门,突然放轻声音,基本上是用气音来说,“今晚的事情,最好就停留在今晚这扇门里。”
顾淑敏等关了门就将拳头砸向丈夫,“看你干的好事!杀人犯!那是好玩的吗?”
张维真呲着牙硬接了一拳,“好了好了,不提了。警察不是说了么,今晚的事今晚停!”
顾淑敏又拿指头戳戳张汐禾的额角,“叫你胡说!而且大晚上不睡觉开什么窗户,不着凉吗!?”
张汐禾笑嘻嘻的躲闪着,“闷嘛,而且什么叫胡说,有发现就要告诉警察,做良好市民!”
“你个臭丫头,还说!”顾淑敏追着张汐禾就要揍,“你还敢要电话,还有什么记起来的东西就联系人家!发生这种事,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往上凑!”
“好了好了,说都说了,说不定还真有用呢,早日抓到坏人,咱们心理也安定些嘛。”张维真拦在母女二人中间,“况且人家警察同志不都说了嘛,有需要帮助的情况也可以联系他,多认识一个人多条路,人还是警察呢,以后咱们有事也可以找人家帮帮忙!睡吧睡吧,都这么晚啦......”
“帮忙?你奉公守法的你找警察帮什么忙?!”顾淑敏真气到捶起了张维真,张维真应撑住挨了几下,嘴里故意哎呦、哎呦的叫着。
顾淑敏被张维真气笑了,她到底用了几分力,她还不知道,有到哎呦、哎呦乱叫的程度嘛?
她无语的瞥了张维真一眼,又扭头看看门口,压低嗓音,轻轻说道,“而且禾禾今天看见的那个人是杀人犯怎么办,他要是记恨咱们禾禾怎么办呢!”
本来害怕被妈妈揍而躲到远远地的张汐禾这时却凑到顾淑敏跟前,她怪腔怪调学着妈妈压低声音道,“顾老师,那要不是呢,说不定有人还真喜欢半夜仍垃圾呢!”
眼看顾淑敏就要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痒痒挠,张汐禾立刻站直身板,挺胸抬头,摆正姿态,“咱们正气凛然,邪魔外道绝不敢来犯,一旦来犯我就直接拨打刚才那位警官的电话,以自我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绝对保护我的小命,您就放心吧,顾老师!”
“你就一天胡说八道吧你!”被女儿这混不吝的状态气到头晕的顾淑敏摆着手向卧室走去,“不管你了,睡觉睡觉!”
张汐禾脸上挂着乖巧讨好的笑,像条小尾巴似的黏在妈妈顾淑敏身后,甜腻腻地保证着“下次绝对不敢了~”“去哪里都告诉你!”“天黑前一定回来!”,直把顾淑敏烦得挥手赶人,她才笑嘻嘻地溜回自己卧室。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客厅的灯光与声响。她屏息凝神,直到父母卧室的门也关上,才彻底放松紧绷的肩线。她没有开灯,任由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只留下窗外警灯旋转投下的、不断变幻的红蓝光影。
她悄无声息地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轻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楼下不远处的警戒线内,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蹲伏着,仔细翻查着什么,警灯的冷光勾勒出他专注而紧绷的轮廓。
是周原。
夜风送来了楼下人群模糊的、不甚清晰的几声谈笑,张汐禾眼睫猛地一颤,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印痕。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仿佛想从那片嘈杂中分辨出声音来源,但下一秒,她颓然靠回椅背,像被抽干了力气。
抽屉被无声地拉开,她摸索着,指尖触到压在几本厚重专业书籍下的硬质封面,那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厚皮笔记本,封皮带着经年摩挲留下的温润感。
黑暗中,她将它捧出,食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在光滑的封皮上滑动,仿佛在确认某种早已逝去的温度。
窗外的警灯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思绪却像挣脱了缰绳,倏然飘回了那个阳光明媚、却充满冷意与悲痛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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