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破开剑水江面铅灰色的晨雾,冰冷的浪花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哗哗”声。
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湿气和淡淡的鱼腥,极远处的“龙门”渡口在雾中若隐若现。
柯浪如一尊岩石雕像,纹丝不动地立于船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远方的巢穴,周身散发出的、属于顶级猎手的专注与煞气,几乎要将周遭的雾气都凝结成冰。
“姊姊,”苏闲语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臂,悄悄凑到锦娘身边,压低了声音,一双杏眼眨巴着,满是好奇,“你给柯浪的那块玉佩,到底是什么宝贝?我怎么感觉,比咱们阁里那些师叔们炼的护身符还厉害!”
杨玤也竖起了耳朵,他擦拭着繁花长刀,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枚小小的玉佩,竟能让柯浪这样的悍人都点头信服,其神妙之处,他也想知道。
“还有,”苏闲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你是怎么会做这种东西的?我记得,去存思楼学符法入门的时候,姊姊你都在偷偷补觉……是不是伯伯给你开小灶啦?”
锦娘闻言,原本因早起而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苦笑。
她将目光投向那片被雾气笼罩的、看不见底的江水,轻声道:“我不是‘会’做。我只是……白崟卿御赐的宝卷,有些神妙。”
她缓缓闭上双眼,靠在船舱的挡板上,看似在假寐养神。
然而,在她合上眼帘之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外界的寒风与水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静谧黑暗。
自那日得到《青童法卷》后,她便与这法器沟通灵犀、种下真灵印记,此后,每当她凝神内观,便会进入这片奇异的空间。
一株无法形容其伟岸的玉树,位在锦娘脚下,静静地扎根于虚无之中。
它通体由某种温润的青色光华构成,枝干盘结,如龙蛇升腾,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
锦娘本能地知道,这便是《青童法卷》的真貌。
她尝试过无数次,想要低头看清这玉树哪怕一条枝干、一片叶子上的纹理,但每一次凝视,都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神魂刺痛,仿佛被聚焦的日光灼了眼睛。
她只能看到头顶。
而当她抬起头,仰望这片空间的“天穹”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让她无比熟悉的景象——周天星斗,灿烂无垠。
每一颗星辰,都是她曾经读过的一本书。
离她最近的,是几颗明亮而温和的星辰,那是《步天歌》、《连山歌》、《归藏诀》三卷修行根本,以及青樊阁的入门道经。
稍远一些,星光璀璨,聚成一片瑰丽的星云,那是她读过的所有符法典籍和心得手札。
更远处,还有些光芒黯淡的小星,那是她儿时看过的《幽隐风物志》,和一些杂记话本。
玉树的枝杈从她脚下蔓延开去,化作无数条几乎看不见的光丝,连接着每一颗星辰。
她知道,只要自己的神魂足够强大,便能顺着这些光丝,走到任何一颗“星辰”之前,重新“阅读”其中的知识。
“气息……遮蔽……”
锦娘心中默念。
天穹之上有数颗星辰应念而亮。
玉树的一条枝干微微发光,为她指引了方向。
她的心神顺着光枝,只是一步,便走了过去,瞬间忆起了其中蕴含的,关于“敛息”、“匿踪”、“藏杀”的法门。
阅读时的一幕幕画面,如流光般涌入她的脑海;繁复的符文结构在她眼前,如掌上观纹般清晰明了。
制作玄佩时,就是这种感觉……
“义父所制……”
与先前每一次步踏玉树不同,她的意识突然间猛地一沉。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锦娘在一片虚无中下坠,坠入被尘封的记忆深处。
那还是在青樊阁的时候,一个乍看寻常的早晨。琼玉楼的书房里,义父苌昙道人用一块柔软的麂子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枚刚刚雕刻完成的奇形玉佩。
那玉佩通体青紫,质地温润,却是雕工诡怪,非鸟非虫。
与她交给柯浪的那枚“玄佩”有七分相似,其上却有无数看不清楚的篆字。
“阿锦,过来。”
义父的声音温和,却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将那枚奇形玉佩交到锦娘手中,玉佩入手冰凉,仿佛能将人心底所有的浮躁都镇压下去。
“此物,名曰‘青雀紫螟佩’。”义父沉声道,“是我耗费三年心血,为你炼制的保命之物。你记住,此佩平日里绝不可动用,只在……只在你遭遇生死大劫,万念俱灰之时,方可以精血激活。”
“义父?”年少的锦娘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您说这个做什么?”
苌昙道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眼神复杂,既有慈爱,又有深深的忧虑。
“记住,一旦激活,它便会收敛你的一切生机、灵犀,乃至因果牵连,让你变成一块‘会呼吸的石头’,持续三个时辰。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动用。”
记忆的画面猛然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幽林中那漫天血雨,和义父轰然倒下的身影!
“阿锦,快跑!”
那最后的厉喝在耳边炸响。
锦娘下意识地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精血,狠狠按在了颈间的青雀紫螟佩之上!
玉佩瞬间化作一道道暗沉如渊的青紫墨影,将她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尽数敛去。
她成了“石头”。
一块眼睁睁看着义父被那鬼面魔头一锏砸碎胸膛的,流不出泪的石头。
一块被滔天恨意点燃,忘却生死,不计后果,疯狂追逐着仇人背影的石头。
也正因为是“石头”,魔头在清扫战场时,并未发现任何生灵的气息,只当她已在那罡风阵最终的爆发中死去,便扬长而去。
也正因为是“石头”,在林中苦苦搜寻的苏闲语,无论如何呼喊,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直到三个时辰最终过去,篆佩的力量耗尽,锦娘那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气息,才重新散逸出来,被苏闲语察觉到……
“姊姊!姊姊!你醒醒!”
苏闲语焦急的呼唤将锦娘唤回。她猛地睁开眼,额上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看着苏闲语和杨玤关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
给柯浪的那枚“玄佩”,不过是她重读了义父那枚“青雀紫螟佩”的万一之后,一枚粗劣不堪的仿品罢了。
而自己能活下来,不是魔头的仁慈或戏耍,也不是运气所致。
——是义父用他的智慧和心血,为她赢得了那最后的生机。
船身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柯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到了。那畜生的巢穴,就在一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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