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水江心,那座状如高塔的巨岩如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在铅灰色的晨雾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江岸两侧,气氛肃杀。
一根粗如儿臂的特制铁索,如一条横卧的黑蟒,绷紧在江面之上,两端分别连接着巨大的木制绞盘。
东岸,柯浪的三名徒弟正紧张地调试着主绞盘。
形貌憨厚的赵老三用一块浸了油脂的兽皮,仔细擦拭着绞盘的棘轮,口中念念有词:“老伙计,老伙计,今天咱们的身家性命可都交给你了,可千万别掉链子。”
孙老四身材瘦削,像只灵猴,双手快如春燕纷飞,在缠绕的绳索与铁链间穿梭,将一处处可能发生摩擦的节点都用软皮包裹起来,确保收放时绝无半分滞涩。
年纪小的李老五则趴在最高处的一块岩石上,手中举着一具单筒千里镜,一动不动地盯着江心巨岩的方向,视线锐利如刀。
苏闲语则沿着他们身侧不远处转圈,怀里的包袱装满了用油纸封好的、长短不一的细竹筒。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根浸了油的麻线接驳在一起,再将竹筒藏于岩壁和树杈间,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在他们头顶数十丈高的峭壁间,一处被灌木与岩石完美遮蔽的凹陷里,柯浪已将那张百石铁胎弓架好。
柯浪头顶更高处,绝不会被水浪波及的崖顶之上,锦娘一脸云淡风轻,正向面孔紧绷、身子战抖的秃头枭最后确认旗语用法。
江心,那艘经过特殊加固的平底小船,被铁索牢牢地固定在江面中央,如同陷阱的喷香肉饵。
杨铁枪将“破军”重枪的枪尾稳稳地楔入船板卡槽之中,枪身斜指天穹。
杨玤手持繁花长刀立于船头,疤面煞则在船尾坐下,自腰间的皮带里,摸出了数十柄薄如柳叶的飞刀,一一插在面前的船板上,寒光闪烁。
万事俱备。
崖顶之上,锦娘对着秃头枭,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动手。”
老将见得红幡一闪,不再等待。
她抓起船上早已备好的、捆着炮竹的投枪,以火折点燃,真力贯发、肌肉贲起,竟是朝着百丈之外的巨岩巢穴,狠狠地掷了过去!
“轰——!”
投枪精准地钉在巢穴边缘,碎石四溅,炮竹爆响!
“咕——唳——!”
一声充满了暴怒与威严的唳鸣,自巨岩顶端炸响,穿云裂石!
一道巨大的黑影冲天而起,双翅一展,三丈阔的铁翼搅得漫天晨雾翻滚不休!
云岩子那双赤红如血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江心那艘挑衅的“铁棺材”,以及那条横亘江面的锁链。
它双翅一扇,身形携着撕裂空气的罡风坠下,直扑绷紧的横江铁索——
——船尾,沉默不语的疤面煞动了。
他手腕一抖,六柄飞刀三三前后激射而出,快如鬼影,直取云岩子眼眸与翅翼。怪鸟只得放弃突袭,狼狈地在空中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飞刀。
见一击不成,这禽兽更是暴怒。它借着空中优势不断盘旋,掀起一道道巨浪,狠狠地拍向小船!
“杨玤,稳住!”杨铁枪沉声喝道。
“交给我!”
杨玤长啸一声,手中繁花长刀舞成一片光幕,他踏在剧烈摇晃的船头,刀光到处,将一个个扑面而来的浪头从中斩开,碎成漫天水雾。
水雾之中,杀机暗藏,那铁喙与钢爪已袭向杨玤颅脑,要将他抓死当场!
“畜生!休想!”
“破军”重枪不出则已,一出便如怒龙出渊!
杨铁枪身形微沉,“破军”长枪以强击强,精准迎上了云岩子那势若千钧的铁喙!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江面上炸开,激起无数水花。
云岩子竟被这一枪的巨力震得向上翻飞,而杨铁枪脚下的小船亦是猛地一沉,整条横江铁索被这股巨力绷得嗡嗡作响,几乎要断裂开来。
“收!放半尺!”
东岸,赵老三圆睁双目,对着两个师弟嘶声大吼。
孙老四与李老五闻声而动,三人合力,搏命般转动绞盘的摇杆。
只听“嘎吱嘎吱”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铁索被稍稍放松。
就在此时,怪鸟身形猛地拔高,竟是绕过江心战场,朝着东岸绞盘插下!
“不好!”眼神最佳的李老五脸色大变。
“看我的!”
苏闲语清叱一声,手中数个火折子一掷!
“噼里啪啦——轰!”
被她串联起来的烟花火竹瞬间炸响,声势俱是惊人。
云岩子这等精怪虽不惧凡火,却被突如其来的乍光异响惊得动作一滞,愈发惊怒癫狂,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声音,却不再是尖锐的鸟鸣,而是一声苍凉、厚重,隐带几分威严的——吟呤!
霎时间,狂风大作,江水翻涌,一道九尺高的巨浪,如一堵移动水墙,朝着东岸狠狠拍来!柯浪徒弟与苏闲语四人早有准备,炮竹响起时各自纵跃奔逃,免了卷入剑水之厄。
崖顶之上,千里镜后,锦娘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此獠御水之能,远胜御风之术!
化游一脉根本经典,《连山歌》中有云,天地万物,皆有其脉络,分属五行,又与《步天歌》中的八卦相合。
五行之中,木为巽,巽为风。凡羽种妖鸟,其性多属木,所长者,必是御风之术,或能口吐烈焰,此乃木能生火之故。然眼前这恶鸟,一击之下,竟能掀起如此滔天巨浪,此乃精纯的水行神通,与羽鸟之性,截然相悖!
再观其形虽似鹤,然其羽如鳞,其目赤红,其声……正是龙吟!
“原来如此!”锦娘心中豁然开朗,“此非羽种,乃鳞虫之属!是一条修行岔了道的恶虬,妄图化龙,却抱丹不成,反堕为这不伦不类的羽虫妖物!”
既知其根底,便有了克制之法。
锦娘一把抓过身形单薄的秃头枭,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记住,语调要崎岖起伏,一开口就要抓人心。气息要力贯头胸腹,用上你在酒楼说书时吊嗓子的功夫,让声音传得又远又稳!”
秃头枭接过那割坏了千里镜皮套筒做成的传声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仙……仙师,这……这能行吗?风这么大……”
“行不行,就看你这条命,想不想要了。”
锦娘眼神冰冷。
秃头枭一个激灵,再不敢多言。
他深吸一口气,将传声筒对准江面,运足了丹田气,将锦娘教他的那番话,用介于说书与唱喏之间的独特韵律,吼了出去:
“——孽畜!既已化虬,便该,潜于深渊!妄图……生翼飞天,逆了五行,坏了根基,永世不得,真龙道!”
此言一出,正寻机再攻东岸绞盘的云岩子,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唳——!”
一声凄厉、怨毒、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唳鸣,自它口中发出!
“哈哈!原来是个四不像的虫豸!”
杨铁枪何等眼力,早已看出端倪。她见恶虬灵智已开、识得人言,当即运起那铿锵有力的金铁奇音,朗声嘲讽。
“——妄图化龙,却修得一身扁毛,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也配在此兴风作浪?!”
畜生盘旋三圈,收起翅膀,不顾一切地朝着江心小船上那气息最强的杨铁枪,发动了决死俯冲!
它要撕碎这个恶毒的敌人!
峭壁之上,柯浪的眼睛亮了。
而锦娘,则在同一时间,发动了早已准备好的符法。
她指尖一弹,早已绘就的符纸无火自燃。
“——银线火!”
一道纤细的银色火线,如拥有生命的灵蛇,跨越数十丈江面,无视狂风的阻碍,精准落入了巨岩顶端的巢穴之中!
“咕……?!”
正发动决死冲锋的云岩子,惊觉老巢起火,心神剧震!
它本能地想要回头救火,却又放不下眼前的仇敌。
这瞬间的混乱,就是它生命中最后的破绽。
引弓待发的柯浪猛地捏碎了指间那枚冰凉的玄佩。
凝练如实质的杀意,如火山般轰然爆发,狠狠地冲击云岩子的心神!
柯浪松开了弓弦。
“——着!”
“风咆”离弦!
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呼啸,如一道黑色的流星,贯穿了云岩子脖颈与背脊连接处那片因愤怒而充血、因惊骇而僵硬的要害。
“噗——”
滚烫的鲜血在空中爆开,云岩子疯狂的唳鸣戛然而止。
它无力地扑腾了几下,重重砸入剑水之中,激起滔天巨浪。
江面上,只剩下仍在熊熊燃烧的巢穴,和精疲力竭、眼神明亮的众人。
峭壁之上,柯浪缓缓放下手中的铁胎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好买卖。”
他转身抬头,看着崖顶最高处那个神情平静、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女孩,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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