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鸢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第二日寅时还是自然醒了。
这是她从前起床练剑的时辰,坚持了十多年,早已养成了习惯。
但她如今连剑都没了,起这么早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翻了个身,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强迫自己继续睡。
忽而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的声响。
难道是花婉?
叶南鸢本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人,但想起花婉昨晚那异样的反应,她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于是悄悄起身,快速穿戴好,准备出去一探究竟。
谁料这人本就是来找她的。
房门被轻轻叩响,叶南鸢开门一看,是阿苓。
小姑娘头发都没梳整齐,衣领歪斜着,眼圈微微发红。
“婉姐姐病了。”
“啊?”叶南鸢愣住,“她怎么了?”
“她额头很烫!”阿苓急道,“比你在庙里那晚还要烫!”
这要是以前,叶南鸢准要在心里大呼痛快:活该!让她昨夜头也不擦干,一直躲她房门口看她笑话!
但不知为何,此刻心里却闷闷的,一丝畅快也无。
“带我去看看。”她道。
花婉躺在床上,脸上烧得通红,嘴唇却白得吓人,额角细汗密布,眉头紧锁,呼吸沉重。
叶南鸢伸手一探。
好烫!
叶南鸢因本身内力灼热,本就比常人更耐热,如今连她都觉得烫手,那怕是五脏六腑都要被烧穿了。
“这该怎么办?”叶南鸢心急如焚,倒问起阿苓来。
“不知道。”阿苓摇摇头,“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我怎会知道?”叶南鸢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大夫。况且我身体好得很,从不生病。”
“那庙里那晚呢?”阿苓追问。
“我那是......!”叶南鸢一时语塞。
她此前确实很少生病,也不曾受过什么大伤,但破庙那晚,她确实无法反驳。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发高烧,她当时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算了。”叶南鸢另起话题,“那当时,你婉姐姐怎么治我的?”
“她将帕子沾了凉水,敷在你额头上,然后......好像还给你喂了几粒药丸。”阿苓努力回忆着。
“什么药丸?她药囊中还有吗?”叶南鸢快步走到花婉枕边,想翻她的青布药囊。
“这个......没注意看。”阿苓在一旁尴尬地绞着自己的两根手指,“好像就是几粒黑乎乎的药丸,味道闻着特别苦......”
“你......”叶南鸢眉头拧成个疙瘩,一时又气又无奈。
余光瞥到桌上那盏燃着的油灯,忽然意识到,她们现下已经在城中了,完全可以上医馆求医。
于是立刻对阿苓嘱咐道:“你先照着那样给她敷上,我去找大夫来。”
“嗯嗯。”阿苓连连点头。
叶南鸢找小二问了最近的医馆,得知是东街的济世堂,而后便匆匆出门。
此时天还未亮,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摊贩在支摊子。
走到一半,叶南鸢忽觉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却又只闻风声,不见其人。她心下疑惑,又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声果然再度响起,跟了过来。
有人跟踪她。
叶南鸢故意拐进一条小巷,闪身躲到拐角处,等那人跟过来时,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反拧到背后,冷喝道: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不料那人轻身一旋,转眼便挣脱了钳制,稳稳落在一丈开外。
那人听得叶南鸢的声音,惊喜道:“果然是你!”
淡蓝色衣袖一抖,剑尖已点上叶南鸢的咽喉:“你同我再比一场!”
只见来人一身淡蓝,手中长剑寒气凛冽,刃上似乎还凝着淡淡白霜,近剑格处镌着“霜寒”两个小篆。
霜寒剑。
叶南鸢立刻在心下思索起来。
她依稀记得,此前在某个茶馆听说书人提过,霜寒剑乃是寒川剑仙的佩剑。
可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凌霄榜上那位剑道魁首吧?
且眼下花婉还等着看大夫,她实在没心思与其纠缠,当即冷声道:“你认错人了。”
叶南鸢手腕一翻,啪地一声拍开眼前长剑,抬脚便要走。
“站住!”剑锋一转,又拦住她的去路,“这声音,我绝不会认错!”
“两年前,我败给了你,我承认,”蓝衣少女眼中燃着炽热的战意,剑身开始凝霜,“但这两年来我日夜苦练,今日定要一雪前耻!”
叶南鸢心知自己此时不便动手,只得强压着翻腾的火气,强颜欢笑道:
“这位姑娘,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烦请你让开,我还有急事要办。”
“你有何事?”
“这就不用姑娘操心了吧?”叶南鸢咬牙切齿。
“那好。”那蓝衣少女闻言,收剑入鞘,眉梢一扬道,“我也不是无理之辈,你既有急事,那我便跟着你,待你把事办完了,再与我打。”
哪来的疯子!
花婉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谁有闲心与她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不休?
叶南鸢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再也忍不了了。
她狠狠剜了少女一眼,不再废话,身形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小巷,朝着东街济世堂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她此时运不起内力,任凭脚下跑的再快,也甩不开身后那抹如影随形的淡蓝身影。
清晨的街道上,两道身影一青一蓝,一逃一追,惊得早起支摊的小贩目瞪口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叶南鸢终于看到了“济世堂”的乌木招牌。
她冲到紧闭的门前,“砰砰砰”地砸门,激起门内一阵含糊的抱怨声。
片刻,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学徒惺忪的睡眼。
“去叫你们这最好的大夫来!快点!人命关天!”
叶南鸢快速说完,眼角余光警惕地扫向身后——
那蓝衣少女果然抱剑立于不远处的街边,正朝这边看来。
学徒被叶南鸢眼中的急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去叫人了。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匆匆赶来。
叶南鸢心下稍定,刚要开口说明情况,却忽然一愣——
要是被那家伙听去了,那还得了?
于是急步上前,凑到老大夫耳边轻声低语。老大夫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蓝衣身影,点了点头,进门牵出一匹马来。
“那老朽便先行一步了。”老大夫苍老的手抖了抖缰绳,独自策马朝客栈方向奔去。
叶南鸢则徒步启程回返。
“事办完了?”那蓝衣少女见状,又凑上来。
“没有。”叶南鸢幽幽道。
“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吃早饭。”
说罢,也不看少女,径直走向街角一家刚刚支起热气腾腾蒸笼的包子铺。
蓝衣少女寸步不离,跟着她走到铺子前。
叶南鸢挑了个靠外的位子坐下,扬声道:“老板,十个肉包,两碗热豆浆!快点!”
“好嘞!”老板麻利地应着,心下笑道:小姑娘们胃口还挺大。
那少女也不客气,就在叶南鸢对面坐下,霜寒剑横放膝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仿佛在说:吃吧,我看着你吃完,吃完就该动手了。
热腾腾的包子和滚烫的豆浆很快端了上来。
叶南鸢推了一碗豆浆给她,少女却只摇摇头,又将碗推了回来。
“不吃不会早点说。”叶南鸢白她一眼。
而后不再言语,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慢慢咀嚼。她低着头,仿佛在专心享受食物,实则全身肌肉绷紧,感知着对面少女的每一丝气息变化。
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
眼角余光瞥见街角人流渐密,周围的摊贩叫卖声也渐渐喧嚷起来。
有了!
叶南鸢的手猛地一扬,那碗滚烫的豆浆,劈头盖脸,直泼蓝衣少女而去。
热浪扑面,少女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旋避,抬起霜寒剑格挡溅射的水珠。
与此同时,叶南鸢立刻弹身而起,一头扎进人潮之中。
走前还不忘对老板喊道:“老板!今日没带钱,找我朋友要吧!”
蓝衣少女刚想提气去追,衣袖却被一只油乎乎的大手拽住。
那包子铺老板急赤白脸地死死抓着她:“你不能走!整整十个包子啊!这账得算在你头上!”
就这一耽搁,叶南鸢早已在人山人海中消失不见。
“卑鄙!”那蓝衣少女气得脸色发白,握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
待叶南鸢匆匆赶回客栈,老大夫已经诊治完毕,开了方子,正待离去。
“她怎么样?”叶南鸢急忙拦住他,问道。
“莫急,莫急。”那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道,“你这位朋友只是染了风寒,老朽已经开好了方子,照着吃,烧退之后,便无大碍了。”
叶南鸢心中稍定,但仍有些疑虑:“真没事了?可她烧得……也太吓人了点。”
“姑娘放心,”老大夫语气从容笃定,“只因她天生体弱,气血不足。体质如此之人,一旦染病,反应往往比常人更激烈些——就像那瘦弱的芦苇,风稍大点,它就晃得厉害。昨夜寒邪入体,她这身子骨一时受不住,才烧得这般骇人。如今热度已退了大半,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慢慢调养元气,便可恢复。”
“且我看她随身带着药囊针具,想必也是位同行,待她醒来,自然也明白该如何调养,她自己也会照顾自己的。”
叶南鸢听他说得笃定,又见花婉呼吸确实平稳了许多,不像她走时那样沉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如此,多谢大夫了。”她语气缓和了些,掏出诊金递给老大夫,“我送您出去。”
待走到走廊僻静处,她叫住了正欲下楼的老大夫。
老大夫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她:“姑娘还有何事?”
叶南鸢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才迟疑地发道:“我……我想问个奇怪的症候。”
“是什么症候?”
“若有一人,被蒙住眼睛,只是坐那么一会儿,就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发狂发疯,力气大得吓人,甚至……想把人掐死!”
“……这,这是什么病?”
老大夫闻言,眉头深深皱起,但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追问道:“且慢。姑娘,你说‘坐那么一会儿’是多久?且此人发作前,四周可有何异状?比如……是否安静无声?”
叶南鸢闻及“安静无声”时,突然心中一动。
昨晚房内确实是安静得让人窒息!直到......花婉没来由的一句“说点什么吧”。但那时她也状态尚可,似乎并没什么异样。
直到叶南鸢去房内另一侧洗脸,又平复了好一会儿,再回来之后,她便开始发作了。
叶南鸢不知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一时想不通哪里才是关键,索性便将事情经过换做第三人称,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
老大夫听后,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嗯……这就对了。蒙目断绝外视,周遭再一片死寂,这等情境最易引动心魔。你方才描述的‘莫名搭话’‘极力忍耐’,恰恰说明此人在竭力维持神智,避免堕入心魔而失控。只可惜……终究未能成功。”
“我猜此人先前受过巨大的心神创伤,以至于深埋心腑,结成心魔!此后一旦陷入类似的场景,便容易堕入心魔,发疯发狂,以至于认不清任何人。”
叶南鸢听后,心头猛地一沉。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几句莫名的搭话,根本不是玩笑,也不是戏弄,那是她在崩溃的边缘向自己求救......
而自己呢?
享受着人家的帮助,却什么也没有意识到,最后还赌气地将人晾在一旁,致使她堕入了心魔。
她甚至不敢去想,当自己离开后,花婉独自在黑暗中彻底被心魔吞噬时,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但即便如此,那人仍是乖乖坐着,默默忍耐着,等她回来。
“姑娘?”老大夫看着眼前叶南鸢眼底惊涛骇浪般翻涌着的情绪,不禁担忧地唤了一声。
叶南鸢猛地回神,对上老大夫关切的目光,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艰涩无比。
她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道了声:“多谢解惑,我明白了。您慢走。”
老大夫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但刚下两阶木梯,忽又顿住,花白眉宇间带着医者的怜悯,朝叶南鸢语重心长道:
“姑娘,容老朽再多嘴一句。你那位朋友,根基孱弱,气血亏空,此番寒邪入体,已是伤了元气。她这身子骨,着实经不起再折腾了。”
“作为朋友,希望你能照顾好她。”
“好,我会的。”叶南鸢回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她的心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