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漪提着她的粗布小袋，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那抹靛蓝色，像一颗投入雪地的石子，涟漪散去，留下的寂静却比之前更为深邃。
单疏澜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直到足尖传来寒意，才恍然惊觉。她拢了拢厚重的锦缎斗篷，那上面精致的刺绣触手冰凉，竟比不上祝明漪那双沾了泥渍的手来得有生气。
回到“棠梨苑”，炭火依旧烧得旺旺的，芸香迎上来，替她解下斗篷，忍不住念叨：“夫人怎去了这么久？仔细冻着了。”
单疏澜没有应声，径直走到窗边坐下。案几上，天青釉瓶里的棠梨已显出凋零之态，花瓣边缘卷起褐色的枯痕。一如她此刻的心境，繁华乍现，旋即复归沉寂，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烦乱。
“芸香，”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可知……西边那位，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芸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夫人会主动问起这个。她斟酌着词句，低声道：“奴婢也是听下人们碎嘴……说祝姨娘不大安分，不常在自个儿院里待着。有时去小花园鼓捣那些花花草草，有时……还会跟厨房采买的婆子打听城外药市的行情。前儿个，她竟还托人买了些药碾、笸箩之类的家伙什儿进府，真不知要作甚。”
药碾？笸箩？
单疏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划动。一个姨太太，不琢磨着如何争宠献媚，却关心药市，摆弄起药具？这实在太过离奇。联想到那包精准对症的药材，祝明漪的身上迷雾更浓。
“她还打听什么了？”
“这……倒没听说别的了。”芸香摇摇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哦，对了，今早听前头的小厮说，祝姨娘身边的丫头，好像跟库房的人打听过年下祭祖用的香料预备得如何了。”
祭祖？单疏澜的心微微一沉。年关将近，祭祖是头等大事。往年，这些事宜虽由管家操持，但最终都会呈报给她这个名义上的主母过目定夺。今年……会如何呢？将军会让她插手吗？还是彻底将她排除在外，让一个新来的妾室看尽笑话？
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迫近。往年的年关于她而言，不过是更显孤寂的时辰，但今年，因着祝明漪的存在，这孤寂里竟生出了一丝不愿示弱的倔强。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困守愁城。
“芸香，”单疏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去把往年祭祖的章程单子，还有年下往来礼单的旧例，都找出来给我看看。”
芸香惊讶地睁大了眼：“夫人，您这是……”
“快去。”单疏澜的语气不容置疑。她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维持那点摇摇欲坠的体面和尊严。
芸香应声去了。单疏澜重新拿起那卷《楚辞》，却依然一字也读不进去。祝明漪蹲在梅树下认真埋肥的样子，那双清澈又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
这个女人，像一本装帧寻常却内容诡谲的书，让她忍不住想去翻阅，又害怕读出颠覆一切的答案。
接下来的两日，单疏澜强打精神，翻阅着往年的旧例账目，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正事”上。然而，府中关于祝明漪的零星消息，还是像风一样，不可避免地吹进她的耳朵。
听说她真的在“漱石斋”的小院里辟出了一角，整理得干干净净。
听说她用的方法土得很，但经她手摆弄过的几盆畏寒的花木，精神竟真的好了些。
还听说，她似乎很得厨房里一些粗使婆子的喜欢，因为她偶尔会帮她们看看小病小痛，给的方子简单又管用。
这一切，都与单疏澜认知中的“妾室”截然不同。没有妖娆妩媚，没有争风吃醋，只有一种落地生根、自顾自蓬□□来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被映照得无所遁形的狼狈。
又一场夜雪悄然降临。
单疏澜拥衾独坐，听着窗外簌簌的雪声，目光再次落向梳妆台角落的那个锦袋。鬼使神差地，她起身走过去，将里面的药材再次倒出。
这一次，她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之前未曾留意的甜香。她用指尖拨开药材，发现在最底下，藏着几颗蜜炙过的红枣。
红枣补血安神，蜜炙则缓和了药性，更添温补之效。
这不是药方必需的一味，更像是一种……悄然的体贴。
单疏澜捏着那颗小小的、泛着琥珀光泽的蜜枣，久久无言。心底那坚硬的冰层，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甜，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窗外是凛冬的寒夜，而她掌心里，却握着一颗来自那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所给予的、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温暖，让她前所未有地困惑，也前所未有地……想要靠近那团迷雾般的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