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祭灶的习俗让督军府里终于有了些喧腾的人气。空气中弥漫着糖瓜和麦芽糖的甜香，下人们的脸上也难得带上了几分节日的轻快。
单疏澜坐在花厅上首，看着管家福伯带着仆役们将新的灶王像贴上，摆上糖瓜、清水料豆，一切流程虽按旧例，但她这次却并非全然是个局外人。她前日细细核过的赏钱单子已经发下，府中仆役皆大欢喜，做事也更添了几分卖力。福伯来回话时，语气里的恭敬也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切。
这种微小的变化，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她冰凉的手指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她似乎找回了一点作为“主母”的存在感，尽管这感觉依旧脆弱得如同窗上的冰花。
祭灶仪式结束后，众人散去。花厅里重归寂静，只余下香烛燃烧的气息。单疏澜正准备起身回棠梨苑，却听见廊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伴随着熟悉的、带着南方软调的语音：
“福伯留步，这是今年新做的灶糖，您尝尝，看比往年的如何？”
是祝明漪。
单疏澜的脚步顿住了。她透过隔扇的缝隙，看见祝明漪正将一个小巧的食盒递给福伯。她今日穿了一件杏子红的棉袄，比那日的水红色稍显素雅，衬得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眉眼间的笑意依旧明亮。
“哎哟，怎敢劳烦祝姨娘。”福伯连连推辞。
“不妨事的，我自个儿试着做的，用料干净。您掌管着这么大府邸，辛苦了一年，尝尝鲜儿。”祝明漪的话语自然亲切，不着痕迹地拉近了距离。
福伯推辞不过，只好接过，连声道谢。
单疏澜站在原地，心中滋味复杂。祝明漪似乎总有办法，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轻而易举地融入这个府邸，甚至赢得一些人心。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夫人，却需要靠着核对这些俗务，才能勉强维系一点尊严。
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感，悄然蔓延。
祝明漪似乎察觉到了花厅里的视线，转过头来，恰好与单疏澜的目光隔空相遇。
单疏澜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见祝明漪已盈盈走上前来，在门槛外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比方才对福伯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夫人安好。”
“……嗯。”单疏澜勉强维持着镇定，应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祝明漪略显苍白的脸上，想起芸香前几日说她染了风寒的话，那句“病可好些了”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她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相关切病情的地步。
祝明漪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谢夫人挂心，前几日偶感风寒，已经大好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方才祭灶的香案，语气轻快地说：“夫人主持祭祀，辛苦了。今年府中的年节安排，井井有条，下人们都感念夫人恩德呢。”
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问候，又恭维了单疏澜近期的“政绩”，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不会显得过分谄媚。
单疏澜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淡淡回了句：“分内之事罢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祝明漪却也不觉尴尬，从袖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用油纸包好的小包，双手递上，眼神清澈坦荡：“这是明漪自己熬的梨膏糖，用上了川贝和枇杷叶，最是润肺止咳。冬日干燥，夫人若是偶有咳嗽，含上一颗会舒坦些。绝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点心意。”
又是糖。给福伯的是灶糖，给她的，是梨膏糖。
单疏澜看着那小巧的油纸包，心中警铃微作。她不该接。一次次接受她的东西，等于一次次默许她的靠近，这太危险了。
可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祝明漪那双映着烛光、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再看看她依旧带着几分病气的苍白脸色，那句“不必”竟有些说不出口。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祝明漪已将那小包梨膏糖轻轻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仿佛只是放下一样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明漪就先告退了。”她再次行礼，不等单疏澜回应，便转身离去。杏子红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像一道温暖却短暂的流光。
单疏澜独自站在空旷的花厅里，看着茶几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心头乱成一团。
她终究还是……没有拒绝。
这一次，甚至不是对方强行塞给她，而是她自己的沉默，默许了这份“心意”的留下。
她慢慢走过去，拿起那包梨膏糖。油纸还带着一丝人体的余温。她拆开一角，一股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飘散出来，并不难闻。
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取出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瞬间在舌尖化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凉药效，滋润着干燥的喉咙。
很舒服。
这种舒服的感觉，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像是在寒冷的冬夜里行走太久的人，突然遇到了一簇小小的篝火，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灼伤，却无法抗拒那点温暖的诱惑。
祝明漪，就像那簇篝火。而她，正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被那光亮吸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