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督军沈屹川端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下方。他并未穿军装，只着一身藏青色暗纹锦袍，却比全副武装时更显压迫感。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倒夜香刘婆子，旁边还跪着“漱石斋”那个名唤小荷的小丫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
祝明漪站在厅中，身上还是那件素净的靛蓝色棉袍，脸色因连日病痛而显得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她并未看地上跪着的人，目光平静地迎向沈屹川，只是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单疏澜踏入前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出现，让本就凝滞的气氛更添了一丝诡异。所有下人的目光都偷偷瞥向她，充满了惊讶与探究。连沈屹川的眉峰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沈屹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威严，听不出喜怒。
单疏澜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强自镇定，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听闻府中出了事，关乎子嗣，乃家门要事。我身为夫人，理应在场。”
她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沈屹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算是默许。
“继续说。”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刘婆子。
刘婆子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陈述，如何发现药渣，如何觉得不对劲，如何偷偷拿去给相熟的老郎中辨认，老郎中断言其中一味“凌霄子”用量诡异，久服必伤胞宫，难以成孕。
“督军明鉴！老奴对督军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啊！”刘婆子哭喊着。
沈屹川的目光转向祝明漪，冰冷如刀：“祝氏，你有何话说？”
祝明漪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并未因恐惧而颤抖：“回督军，妾身确实在药方中用了凌霄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单疏澜都捏紧了袖中的手指，她竟然承认了？
祝明漪却不慌不忙，继续道：“但妾身用的，并非寻常凌霄子，而是经特殊蜜炙法炮制过的，药性已大为缓和。妾身日前感染风寒，邪热郁肺，咳嗽剧烈，伴有胸胁胀痛。凌霄子有凉血祛风、破瘀通经之效，蜜炙后取其通络止痛之功，佐以其他药材，正是对症下药。妾身略通医理，断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更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刘婆子，语气转冷：“至于这位婆婆所言‘长期服用会绝嗣’，且不说妾身只服了三剂病已好转，即便长期服用，妾身所用药材的剂量，也远未到伤及根本的地步。不知是哪位‘高明’的郎中，仅凭药渣便能做出如此武断的结论？可否请来当面对质？”
她的解释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指控的可信度。
刘婆子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屹川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看不出他是否相信祝明漪的说辞。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刘婆子粗重的喘息和小荷压抑的抽泣。
单疏澜的心悬在半空。她不懂医理，无法判断祝明漪所言是真是假。但她看着祝明漪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已不由自主地倾斜。
就在这时，祝明漪忽然转向单疏澜，微微屈膝：“夫人明鉴。妾身入府虽晚，也知子嗣于家族之重。妾身若有此心，天打雷劈。况且……”
她抬起眼，目光与单疏澜的相遇，那里面竟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有委屈，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坦然。
“况且，妾身若真想隐瞒，又何必亲自煎药，留下药渣授人以柄？这府中懂药性者并非只有妾身一人，若真要下手，何须用如此拙劣之法？”
这话，像是在对单疏澜说，又像是在对沈屹川说。她将问题抛了回来——这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陷害，拙劣得近乎侮辱智商。
单疏澜的心猛地一跳。祝明漪最后那句话，像是在暗示什么。这府中懂药性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包精准对症的药材，和那颗蜜枣。祝明漪的医术，显然并非浪得虚名。那么，谁会如此急切地，用这种方式来构陷她？
沈屹川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在祝明漪和单疏澜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抖如筛糠的刘婆子身上。
“拖下去，仔细审问。”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不带一丝感情。
立刻有两名亲兵上前，不顾刘婆子的哭嚎求饶，将她拖了出去。
厅内再次陷入寂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沈屹川站起身，走到祝明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最好如你所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安分守己，否则，这督军府容不下心思太多的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离开了前厅。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暂时平息了。但众人都明白，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祝明漪依旧站在原地，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单疏澜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繁华府邸之下的暗流汹涌，以及身处其中的步步惊心。
而她与祝明漪之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波，被一条无形的线，更紧地牵扯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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