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风波虽未掀起滔天巨浪，但那沉重的压抑感，却如同冬日里驱不散的阴霾，笼罩在督军府的上空。刘婆子被拖下去后便再无消息，生死不明，这无声的处置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单疏澜回到“棠梨苑”，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内室。炭火噼啪，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沈屹川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不仅是对祝明漪的，也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试图探出外壳的触角上。这座府邸，果然容不得半点“不同”和“意外”。
然而，祝明漪挺直的脊梁，和她望向自己时那复杂的一瞥，却像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那里面有委屈，有倔强，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你明白的”那样的信任与托付？
她为何要那样看自己？她们之间，何来这样的默契？
心乱如麻。
夜色渐深，寒风卷着雪粒敲打着窗棂。单疏澜毫无睡意，白日里的情景反复上演。她想起祝明漪条理清晰的辩白，想起她提到“特殊蜜炙法”时的笃定，更想起她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这府中懂药性者并非只有妾身一人”。
一个大胆的、让她自己都心惊的猜想逐渐浮现：难道祝明漪知道……知道那包药材和蜜枣的事？她是在暗示，这府里还有别人也懂药性，并且可能用类似的方法……？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下，又三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节奏。
不是芸香。芸香不会这样敲门。
单疏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门外静默了一瞬，传来一个更轻、却让她心跳骤停的声音：
“夫人，是我，明漪。”
祝明漪？！她怎么敢深夜来此？若是被人发现……
单疏澜的手按在门栓上，指尖冰凉。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斥退她，可某种更强大的冲动，却驱使着她，轻轻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一道缝。祝明漪穿着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她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动作轻捷得像一只夜行的猫。
斗篷的寒气扑面而来，单疏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祝明漪摘下风帽，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看着单疏澜，眼中没有平日的笑意，只有一种经历风波后的疲惫，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冒昧深夜打扰，请夫人恕罪。”她低声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你可知这是什么时辰？若是被人看见……”单疏澜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惊怒。
“我知道。”祝明漪打断她，目光灼灼，“但我必须来。有些话，若今夜不说，恐怕日后再无机会。”
单疏澜怔住了。眼前的祝明漪，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坚硬的核。
“今日之事，多谢夫人。”祝明漪忽然屈膝，行了一个大礼。
单疏澜侧身避开：“我并未帮你什么。”
“您去了前厅，便是帮了我。”祝明漪抬起头，眼神清澈见底，“若非您在，督军的疑心不会那么容易打消。他……他在看您的反应。”
单疏澜心中巨震。沈屹川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对这个新姨娘的态度？
“那药方……”单疏澜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药方无误。”祝明漪回答得斩钉截铁，“凌霄子蜜炙之法，是我家传的技艺，绝非虚言。刘婆子背后之人，手段拙劣，但其心可诛。”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单疏澜，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夫人，这府里盯着‘漱石斋’的眼睛，不止一双。今日是药渣，明日又不知是什么。我孤身一人，无所依仗，唯有……小心行事。”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今日来，并非求夫人庇护。只是想告诉夫人，明漪入府，或许方式不堪，但绝无与夫人为敌之心。相反……”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相反，我只希望夫人能平安顺遂。”
这话说得太过突兀，太过匪夷所思。一个妾室，希望正室夫人平安顺遂？
单疏澜完全愣住了，心中疑窦丛生。她为何要这样说？她们之间，何来这样的情分？
祝明漪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说完这番话，她重新戴好风帽，再次深深看了单疏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单疏澜心头发酸。
“夜已深，明漪告退。夫人……保重。”
如同来时一样，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门被轻轻合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单疏澜独自站在冰冷的房间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清苦气。祝明漪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只希望夫人能平安顺遂。”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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