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喝酒打架，还可能是个瘾君子，却从没对女儿动过手，这种可能性大吗？”回程路上，童大方拿着两杯奶茶上车。自上次分享炸鸡发现孟慈对零食颇感兴趣后，他就像发现了人生的解法一样，不停地往孟慈面前搬运着各种食物。今天点的是什么芋泥布丁，汤和料都甜丝丝的，希望入了人的口，也能让人的嘴变甜，不至于总奚落他。
但孟慈似乎并不喜欢甜食，芋泥奶茶纹丝未动。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啊，老毛病又犯了，别把你的判断力都流进地势低的人那里去。”
孟慈极其厌恶童大方泛滥的同情心。
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就跟地球上的护花使者一样，无论是谁家的狗丢了、路上的野猫摔断了腿还是小学生忘带红领巾，他统统都要伸手管。
两人爆发的公开矛盾就是因为这个。
那是童大方来到林中路分局的第一场庆功宴，看着因救助野猫而受伤、打了狂犬疫苗以致无法喝酒的实习警员正跟同事家的小孩一起苦闷地摇晃着橙汁，孟慈没忍住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杯子：“你爱看电视剧吗？”
“啊？”童大方抬头，看见碰自己杯子的是孟慈，吓了一跳。他有点怕她。“不...不怎么看。”
“你应该看看，没准那儿是你以后的职业方向。”孟慈笑了笑：“你比那些玛丽苏女主演得真，盘腿一坐就是菩萨。”
童大方茫然地看着她，跟块木头一样，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声。
“小慈，你干什么呢！”白勇低声喝止了她。
童大方突然觉着满肚子都是委屈。
真是师徒一脉，喝止就喝止吧，声音还那么低。
说是俩包公在世，一个护犊子，一个胳膊肘专往里怼。人民警察爱人民，怎么刚当上警察就不算人民了？
这什么破地儿啊，跟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越琢磨越委屈，越委屈越生气，越觉着不能就这么算了。
散打季军了不起啊？
铁汉还怕三千弱水呢！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当着三千铁汉的面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这下全场都安静了。
三千铁汉就跟三千罗汉似的那么盯着他，他没盘腿，但照样像是菩萨。
毒舌孟慈就不一样了。她的脸色就跟发现自己的头衔实则是弼马温的齐天大圣一样，歪着头盯他，俩眉毛都能打出同心结来了。
赢了。童大方想。
但他还想得寸进尺，还想让孟慈输。
玛丽苏女主也是可以借鉴的。
“姐，我年纪轻，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你可以直接说，我...”
话音未落，他就觉着左脸一疼。
当时童大方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台词了：警察打人了，打得还是脸。
他也不知道暴怒中的女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拎自己就像拎流浪猫一样，好在这会勇队终于不拉偏架了，不然童大方觉着自己得被孟慈打死。
“你说你喝橙汁怎么也能喝醉呢？”第二天上班时，白勇神色怪异地递给他两管跌打药膏。
文员小张也用笔戳他，光张嘴不出声，唇语：“哥们，戏过了。”
童大方揉着脸，同样用唇语：“姐呢？别是回去拿家伙什了吧？”
文员小张翻了个白眼，作出书写的姿势：“写检查呢。”
“啥检查？检查啥？”
“...殴打同事。”文员小张伸出手掌：“五千字。”
当孟慈在整个刑侦支队面前朗诵那五千字检查的时候，童大方就觉着完了，职业生涯开局不利，自此在家挂上倒计时，欣欣期盼着赶紧调去市总局。
好在五千字过后孟慈对他的恶意没那么明显了，对她这种人来说，当众道歉比干啥事都难受。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拿优等生这个专有名词嘲讽两句，只有两句，绝不说第三句。童大方也不敢再用鳄鱼的眼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同事关系算是能勉强维系了，只是童大方依旧不清楚孟慈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他旁敲侧击询问过多次，但每次她都不谈自己，只谈他，谈他的缺点，谈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总想站在弱势者的一方。当童大方反驳说这样做没什么不对时，她就会伸出一根手指敲击他的警徽，提醒说：“你是警察，不是天使，你应该站在真相的那一方，优等生，这是你的职责。”
“问最后一个问题时，孟慈姐其实并不关心吧？”车上，童大方突然开口。
“什么？”
“发现李洁没有作案时间后，孟慈姐就不再关注李洁了。”童大方说：“最后那个问题，如果不是勇队提出要问，孟慈姐根本不想问吧？”
孟慈没有否认：“从作案时间上李洁已经被排除了，就算事件与她有关，我们首先要找到的也是法律上的凶手，最后再顺藤摸瓜揪出她。只盯着她不放不但取不到进展，还会影响判断。”
“但勇队好像很在意她，这两天他似乎在联系李洁之前的老师和同学。”
“勇队对父女关系比较敏感。他也有个女儿，个性很强，当年逼着父母离了婚，还扬言会成为罪犯，让勇队郁闷了好一阵子，自此碰见父女关系就有点神经质。”孟慈记不清那小女孩的脸了，只记得对方昂首阔步闯入会议室要求白勇离婚的英姿，还有凝视自己时眼中那强烈的恨意。
看到童大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孟慈莞尔一笑。
那种笑容不是宽容，而是某种向下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勇队常说，干这一行的，都有种想极力填平世间沟壑的愿望，因为自己的身上也散布着裂痕，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这样的优等生为什么要来做警察。”那杯甜丝丝的奶茶一直处于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但她始终没喝。“你的生活是平整的。”
“也有人天生就热爱和平啊！”童大方不满地说。他从没想过自己被针对的原因居然如此荒谬。
孟慈轻哼一声。“那你还真是个天使。”
“如果像你说的，没有伤痕就构不成填平沟壑的理由，那我也有。”童大方挑衅般望向她：“我有个强我一万倍的姐姐，我始终成长在她的阴影下，这种阴影对于我这个优等生来说，可以裂成一条河了。”
“太自大了。”孟慈没有看他，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明显绞紧了：“等这阵忙过去，我们打一架吧。”
“什么？”童大方吓了一跳，几滴奶茶被挤出杯口，滴落在他的前襟。
孟慈依旧目视前方，此刻她的侧脸看上去竟仿佛与胡默那张失去了表情的脸重叠了。“我想看看你对和平的决心。”
童大方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孟慈打着方向盘，又补了一句：“我从今天开始写检查。”
童大方哆嗦了一路，没敢跳车。
二人回到局里时天色已暗，刑侦支队却人声鼎沸、茶香弥漫，几位文职警花也少见地来组里吃晚饭。孟慈和童大方狐疑地对视一眼，又折返回去看了看门牌，确认没有走错路后，只见一个纤长的身影自人声中间站起：“是孟警官和童警官吧？”
“啊，是。”童大方应道。
对方微笑着走到二人面前。其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很像某位当前红火的流行歌手，帅气的笑容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磁力，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我是市公安局刚调任过来的协助调查员，尹江水。”他似乎早已习惯备受瞩目，置于人群作焦点也没有丝毫不适，只对二人说白勇出去打电话了，随后便自然又不失亲切地同几位警花道别，进到会议室将自己的调查成果转述给二人。
那声音可真像是播音员，还是低音炮。
“今天下午我带着工人医院的监控去找了李洁，她说见过监控上那个女人，但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跟李文豪的关系。李文豪的女性朋友，她一贯只称呼阿姨。老太太也说记得陪护女人的长相，对方住院陪护时，一直称自己是老太太的干闺女，老太太也就一直顺着叫干闺女。另外，去电信营业厅查证，李文豪的手机通话记录里确实有一条被删除了，时间是事发当晚十一点二十五分，李文豪被送回家之后，再度出门之前。”
“手机号查到了吗？”孟慈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俊美的脸。
“查到了，开户人是李文豪。”低音炮答。
“什么？”
“也就是说，这是李文豪注册的另一个号码，事发时还在使用，但我再拨号时却提示无法接通，应该是电话卡被扔了。”尹江水说：“我翻看了李文豪的手机通讯录，发现这个号码被拉黑了。”
“拉黑？正常不是应该删除就好了么？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消除所有通话记录，看来凶手行事匆忙。”童大方说。
“把自己的号码送给别人用，一定是关系亲密的人，可能就是监控里的女人。“孟慈说。
“有可能。”尹江水拿出一沓资料：“我调查了这个号码，没有注册的聊天软件。但搜索以该号码为收货号码的网购地址，正是李文豪家，收货人是个假名，小红。目前正在通过运营方查该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时的位置信息。”
“对不住，对不住，”白勇匆忙地从门外进来：“刚才有点事耽误了，这位是市局来的兄弟，都认识了哈，你们信息同步了吗？小慈，你们那结果怎么样？”
“咨询了胡默的主治医师，他服用过的药物里没有吗啡类也没有苯乙肼，而且他已停药十年，精神状况一直很稳定，跟李文豪关系不错，没发现什么疑点。”
“二人有债务关系吗？”
“没有。”
白勇笑笑：“你们发现了吗，我们调查李文豪的工友、邻居，证词都说这人是个混蛋，唯有嫌疑最重的这几个，都觉得李文豪人性不错，这是什么个道理？”
“为降低自己嫌疑吧！”
“但有一个表现得不是很友好。”孟慈提出：“那个高中老师丁玲，之前在李文豪案被认为是酒后意外时，我和优等生去找过她一次，她并没显现出多少难过。当我们问她跟李文豪的关系时，她只说自己是其前妻的好友。前妻的好友出现在这种年末聚会上不是很奇怪吗？李文豪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表达过离婚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最重要的一点是，调档案时发现丁玲在上大学前读过两年护士学校，也就是说，她有医学方面的知识和人脉。”
“再去找这个丁玲，有新情况第一时间联系。另外，李文豪的侄女从三亚回来了，今天凌晨的飞机，约好了明天上午见一面。但对不住大家，明天我得请一天假。”白勇苦笑说：“年末了，我的前妻也要找我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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