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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教师丁玲

丁玲拒绝了刑警们下午过来问询的要求,但同意在早操和上午第二节课之间挤出两个小时。

孟慈和童大方早上六点驱车出发,到达桥城一中时六点二十五分,正值学生们早操结束。桥城一中较普通院校的寒假晚十五天,身着蓝灰色校服的高中生们仿佛矩阵中的螺丝,伴随着喇叭中悠扬的歌声,慢跑着将拉扯至操场边缘的矩阵浓缩成一个个实心的方块。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在青黑色的天空中呼出的暖流形成了冬日里一朵朵小小的云,擦肩而过时,几个孩子甚至比童大方还高。

“不知道他们将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童大方望着那些背影有些艳羡。虽说他也才毕业一年,但大学的伊始便是职业和社会化的,像是为一个锁孔去打造严丝合缝的钥匙,而高中却是将世界上所有的锁和门都一一铺平展开,一切都是开放而未知的。愈是变成成年人,愈是怀念当初那种顺流而下的空旷。

丁玲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教授语文。让语文老师做班主任似乎是每个学校不必言说的规则,因排课量大,且语文老师更为感性,更容易与学生交流。虽然童大方并不认为自己少年时的语文老师拥有这种能力,但无疑丁玲做的不错。

桥城一中的办公楼里也挂着一个玻璃框,丁玲的照片贴在上面似乎由来已久,边缘已经泛黄,只是每年都在更换下方的优秀教师评选日期。丁玲的办公室在三楼,桌子上堆满了试卷和作业。同办公室的两位老师皆需上第一堂早课,故此可以为询问腾出空间。

“丁老师每天都跟学生们一起出早操吗?”孟慈接过丁玲递来的热水,看到其还有点微微气喘。

“是。”丁玲点点头。

“那我们就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陶青梅生前的事。”

丁玲一愣:“你们不是来问李文豪的事么?”

“是,但调查中我们发现陶青梅对李文豪的影响很大,所以就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和陶青梅是挚友,对吧?你们上过同一所护士学校。”

孟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花季少女手挽手站在一幢教学楼前,那幢教学楼曾坐落在桥城西南,毗邻技工学校,现已被夷为平地,改成了一个加工钢材的小型工厂。

丁玲接过照片,温情自眸中流露:“这照片太久了,你们是从哪儿找来的?”

“从陶青梅的老家,她爸妈那里。”孟慈说。

陶青梅的父母兄弟对这个家中最小孩子的生平几乎一无所知,只在八年前其意外身故时接收了她的遗物——意外保险的赔偿款和一些杂物。相簿是杂物的重要组成部分,里面多是她的游客照,且只有她单人的游客照。这张夹在她和黄山的合影中,若非警察们见过丁玲,几乎难以辨别。

“那时候太年轻了。”丁玲摩挲着照片上的少女们,感慨道。

“你们是在读护士学校时认识的吗?”

“是。”

“是怎么交好的?”

“因为成绩吧。”见二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丁玲笑笑:“挺怪的吧,明明都已经去了那种学校,却还在因为成绩交朋友。”

桥城护理学校建立于震后第三年,最初借用着桥城技工学校的半个校区,后来随着城市重建逐步完善,公立医院数量增加,护理学校便租下了技校隔壁的土地,自立门户,在两个学校之间建起了一座矮墙,矮墙的斜对角是桥城幼儿师范学院。

就读于三个学校的学生们大都是初中毕业,但外貌打扮和举手投足已趋近于成年人。他们最喜欢的活动是翘课出去打桌球,每天傍晚都能看到技校的男孩们穿着牛筋底、钢筋面的工作靴从矮墙上那些被磨碎的玻璃片上越过,像摘花一样将护士学校的姑娘们高高托起,站上矮墙,后又从另一侧一跃而下。幼师学校的姑娘们不必大费周章,她们的校围墙是雕着字符的铁栏杆,姑娘们想出校门,只需登上一枚字符,手握栏杆顶端,长腿一转,便迈到了校外。

这些在台球厅里击球叫好的孩子们比某些生涩的成年人更早也更快地适应了社会的规则,多数学生在毕业走上岗位的同时也与台球玩伴终成眷属,跟着林立的工厂,如一枚钉子一样扎进这片土地,生儿育女。

也有木讷的,比如丁玲,依旧遵循着一个孩子的行为准则,认真上课,完成作业,是台球厅一族的反面。这样的孩子在三所学校中人数不算少,但在台球厅一族张扬潇洒的衬托下,只是个黯淡的小族群。她们大都个性内敛,沉默寡言,麻木地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没有任何闪光点。但丁玲不愿把自己归结为她们的同类,因为她们大多无所事事,就算认真上课也没有任何效用,而丁玲不是。

她是能拿到奖学金的人。

在这种学校中,这样的学生并不多见。丁玲的班级很幸运地拥有两位,一个是丁玲,一个是陶青梅。

两人座位一南一北,见面偶尔点头,但从未交流。

陶青梅看起来更倾向于台球厅一族,她长得漂亮,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双腿匀称且长,个性也开朗,常跟台球厅一族的女孩子们拼着买校外的冰激凌,却从不参与她们为进球欢呼的傍晚。

老师们大抵也觉得她不好揣摩,所以才把记录班级缺勤名单的任务落在了丁玲头上。

按理说,这不是必要的,心不在焉的老师们很少去看缺勤名单,而会翻墙去台球厅的人也并不真的在乎惩罚,但恰逢某日台球厅一族的女王球技不佳,又被撬走了男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在课后跟着丁玲下了楼,将其围堵在操场一角,扬起她手捧的解剖学作业,一时间纸张如雨飘下,大腿小臂落了满地。丁玲抬起头,缄默地看着她。

“你在装什么好学生啊。”台球厅女王将脚踩在一张印着骨骼图的作业上。“你以为进来这里的都是什么人?你以为还有什么绚烂的前途在等着你吗?如果真是那样,你应该去上高中,而不是被送到这里。这里就是个零件加工厂,你的父母已经放弃你了。你跟我们一样,人生已经戛然而止了,出了这所学校,大家都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可走了,事后回想起来,你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吗?你要怎么对你的孩子讲述你的青春?自以为是,但从未认清现实,真可怜。”

女孩子们哄堂大笑,碾踩花瓣一样踩踏着脚下的纸张。丁玲垂了垂眼,扬手给了台球厅女王一个耳光。

时间没有停顿,女孩子们蜂拥而上,将丁玲按在地上,撕扯着她的头发。台球厅女王骑在丁玲的背上,疯狂地拍打着她的头部,暴怒的眼眸中却逐渐噙满泪水,她抬起一只胳膊想要拭去,却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自晃动的视线中再次聚焦,看见的是陶青梅的脸。

“合伙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陶青梅站在丁玲面前,手里攥着一根木棍,一根小小的钉子从木棍的一头钻出。混战结束后,丁玲才知道,这是从台球厅女王的椅子上拆下来的。

多了一个人的混战似乎棘手不少,但并不是因为陶青梅精通斗殴,而是台球厅女孩中,有两位是陶青梅的冰激凌好友,她们摸不准为这样莫须有的愤怒消解冰激凌的情谊是否值得。

好在混战很快就落幕了。

女孩们的尖叫怒骂吸引了翻墙过来的技校男生的注意,认出参与战斗的有台球厅一族,男孩们便纷纷跑来制止,如他们所习惯的那样,掐着女孩子的肩膀将其送到墙的另一侧,短短几分,操场一角便只剩下丁玲和陶青梅,蓬头垢面,相视一笑。

“那群跑过来的男孩中,就有李文豪。”丁玲说。“他一把就抱起了那个台球厅女王的腿,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俩是一对呢,但他却给陶青梅送起了冰激凌。之后我问起他为什么过来帮我们,那小子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因为陶青梅漂亮。不过也多亏了他们及时出现,这件事没有闹大,我和陶青梅才得以成为朋友。”

丁玲和陶青梅在互相涂抹碘酒的酸痛中展开了这段漫长的友谊。丁玲得知,陶青梅来自桥城边沿的山村,读完初中后经乡亲介绍辗转于此就读护理专业。她在这间破烂校园所做出的好成绩是她对未来生活的一种认真。

“你没想过走出去吗?”数日后,当两人坐在双杠上,慢慢挖着李文豪送来的冰激凌时,丁玲问她。

“走去哪里?”陶青梅问。

“去更大的地方,过跟零件截然不同的生活。”被撕扯过的头皮时常会隐隐作痛,丁玲知道,台球厅女王当日的话是对的。生活在这里的,是一群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未来抛弃的孩子,他们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送来这里进行短加工,而后迅速被投入市场,成为社会最底层的齿轮和仓促的父母。

他们同自己的父母一样茫然,不知该将子女引向何方。他们白日里围绕着工厂的硝烟转动,将孩子托付给对面幼师学校走出来的同龄人,身体不适便走进医院,会面自己护理学校的同窗。如行走在一台回转的机器上,周而复始,没有未来。

丁玲不要这样的生活。

她决定离开这里,边打工边读书,她要上大学,要接受更好的教育,要在一种能看见规矩和阶梯的世界里生活,然后再结识一个为研究而奉献一生的单纯的数学家。

陶青梅听完欢欣雀跃,为她鼓掌:“你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那你呢?”丁玲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陶青梅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听说了,李文豪的妈在妇幼为你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丁玲说:“可你为什么喜欢他呢?他跟你在这座城市见到的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个工人。”

“对,只是个工人。”陶青梅抬起头,冰激凌的寒冷融入她的口中,将她的唇色染得更深。她的嘴角弯出了一丝笑意。“明明只是个工人,但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却是一脸骄傲呢!他说他是电工,而他爸是钳工,他哥是铆工,他说他家是震后第一批搬到这里来的齿轮,他为自己如此了解这片土地而自豪。这样一个只想成为齿轮的工人,不是同只想为科研奉献一生的数学家一样单纯而迷人吗?”

“听到她那么说,我一下就丧失了对数学家所有的兴趣。后来再谈起,她还觉得应当对我的不婚主义负责。”丁玲说:“之后有段时间我们没再见过,她进入到了妇幼医院实习,我则通过成人高考上了大学。”

“能考上师范真了不起!”孟慈说。

“啊,其实是调剂的。我本来想报考物理方面的专业的,可能是受桥城出身关系的影响吧,骨子里还是倾向于理工。但很可惜,我没有那方面的才能。现在想来还是挺失落的,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但最终还是因为能力不足落榜。如果是陶青梅的话,一定能成功。”丁玲轻叹一声:“如果当初她跟我一起走,结局一定与今天不同。”

“你们再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大二那年,她跟李文豪结婚了。”丁玲说:“那会儿李文豪还不是个酒鬼,或者说,还没人知道他是个酒鬼。他俩站在台上,一对年轻的夫妻,看着十分幸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展示了出来。”

但丁玲认为,这世上没有哪对夫妻是因为对方光鲜的外皮而许愿一生的,他们必定见过了彼此的缺失,那种怜悯和想要彼此补全的渴望才是爱的真相,而婚姻就是一场瞎子背着瘸子的戏剧。

“她对我诉说在妇幼医院的工作,无数个柔软的婴儿在她的手中爆发出第一声啼哭,望着为人父母喜悦的脸,她感觉到幸福。后来,她怀孕了,她辞去了工作,专心地成为了一个母亲。而我也师范毕业,成为了桥城一中的教师。她为我感到高兴,她还记得少年时期我说过的话,她说她不会成为那种茫然的父母,而我会成为引导学生的老师,我们都已走出了当年包裹着我们的齿轮。”

“可她还是离婚了。”孟慈说。

“是的。”丁玲说。

“为什么?”

“没什么太具体的原因,就是她不再喜欢这样的生活了。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一成不变的度过一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但青梅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个有生命力的人,死水一样的生活留不住她,她就走了。”

“那年李洁几岁?”

“十二三岁吧,快小学毕业了。”

“她们母女关系一定很好,李洁很崇拜她。”

“是,李洁很像她。身处于两个世界的夫妻,总想要从对方那里获取平衡,李洁出生的时候,这种平衡在孩子身上达成了。”

“那她为什么不带着孩子一起走?”童大方提出疑问。

“因为青梅的婆婆,裘老太太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青梅是她的第一个儿媳妇,李洁也是头个孙女,老人家舍不得。”

“听说这几年,老人家病重时你也几次慷慨解囊。”孟慈问。

丁玲一笑:“是,这不算什么。老太太对青梅很好,青梅自小就没跟妈妈生活过多久,老太太把她当女儿待,一直到青梅走,都对她很好。”

“是车祸吧?八年前?”

“是,肇事逃逸,现在也没抓到人。小洁那孩子小时候一直想做画家来着,青梅出事之后,就说想做检察官了。”

“那孩子很优秀,像她的母亲。”

“是的。”

“但她爸李文豪却成了一个酒鬼。”童大方说:“按理说,你们不会成为朋友。”

丁玲点头,神色如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憎恨过李文豪,他改变了青梅的一生,让她为了家庭辞掉了工作,以至于她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难以就业的低谷里,认为自己连齿轮也不是了。但青梅走了之后,这种恨就没有了。我俩都缺失了她,我们共同怀念她。”

“所以...你们成了年底聚会的朋友?”

“类似吧。”

“但据我们所知,你更常去曾经护士学校同学的聚会。”童大方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饭桌合影,女士们年龄相仿,笑容端庄,丁玲坐在中间。“她们其中几位的孩子,还是你的学生。母亲为了孩子,会投身于最真挚的友情,而没有成为母亲的人,会为友情投身一切。”

“说得很感人,警官,你有一种动人的天赋,很适合做一名老师。但作为警察,实在逻辑不通。”丁玲平静地望着刑警们:“我听懂你们的话了,李文豪的事迟迟结不了案,所以根本就不是意外死亡对么?有人害了他,你们怀疑我,因为我具备药理知识和渠道。”

“你误会了,丁老师,我们只是按照规章...”

丁玲抬手止住了警察的话。“没关系,我理解你们的立场,也知道规章制度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你们能拿出我买药杀人的证据,我不介意跟你们走一趟,但现在,不好意思,我要去上课了。你们随时可以再来找我,高三一班,除了新年假期,我每天都在。”

下课铃响,寂静的走廊瞬间涌出了无数脚步声,帆布鞋,球鞋,皮鞋,高跟鞋,仿佛听觉世界里的一束束光柱正用回音照亮着各自的目的地。

丁玲坐在原处,没有起身。

她分辨得出那些回声的目的地都悄然地穿过了她。

她熟悉校园,像熟悉她的家一样。

她关爱学生,像关爱幼年的自己一样。

这个出生于齿轮之城、却半生都在逃避做齿轮的人,无时无刻不像钟表里最重要的零件一样理解着自己的生活。

跳脱钢铁、进入规则世界、接受教育、受到尊重...她几乎做到了青年时代所渴求的一切,但却遗失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二人都不认为走上迥异的人生道路会令友谊有所褪色。

所以后来动摇友谊的节点对于二人而言都有些出乎意料。

离婚后,陶青梅带着稀少的行李搬到丁玲的家暂住了一段时间。

那时她情绪低落,总是盯着临走时女儿送给她的画发呆,一呆就是半天。

丁玲看不过去,道:“小洁是想跟你一起走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答。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我不能,我教不好她。”

丁玲一愣。

她迟钝地发现,好友对自己的女儿蕴藏着一种名为羞愧的情感。

丁玲想,如果李洁是个会大哭大闹的孩子,那陶青梅可能就会带她走了。

但李洁没有。

她很安静,太安静了,这样的孩子是会令陶青梅自惭形秽的。

她就只能把女儿留给李文豪。

“你变了。”丁玲不赞同她的做法:“以前的你一定不会逃避的。”

陶青梅轻笑:“我没变,小玲,是你们都走得太快了。走得快,记忆就多,就乱,越远的东西就被美化得越严重,于是一成不变的人就变得难以忍受了。所以,是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其实,当年你说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并非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很胆小,不敢走险路。现在也是,我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

丁玲很愤怒。

时间过去太久,关于情绪的记忆已经模糊,无法甄别其本质,丁玲只记得,自己当时气得想哭。

可能是为了李洁,也可能是因为对于自己从未看清好友的羞愧,她清晰地感觉到这段漫长的友谊在那天被沉重地劈了一刀,伤口曝光在桥城的机油气味中,很久都没有痊愈。

事后再回想起来,那道伤口却只是个开始。

就像人永远都不知道树叶是从哪一天开始变黄的,丁玲也不清楚陶青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她,甚至不再去看望李洁的。她像个害怕阳光的虫子,陷入了某种长久的阴郁当中,拒绝对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

她真的是个很胆小的人。

所以也没有任何人清楚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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