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气息的逐渐散去，喻辛眠坐在他打的车里，意识缓缓清醒——这一次的见面有太多不对劲。
很果断的，她在阿枕的报备信息下发一句：【你有事瞒我。】
不是问句，是肯定的指出。
起飞了的归枕看不了手机，他靠窗坐，身边是跟回来的父母。
他说阿眠见到他们会紧张，所以拜托他们不要来打扰。
归家父母就在隔壁房间住了三天。
窗外是万里高空的白云，首都的雪已经停了，云层却不像他和阿眠去威尼斯时看到的那样轮廓清晰，大概因为现在是冬天。
前后排都有孩子在发出赞叹，说风景好美。
归枕的脸陷在手掌，眼泪从指间的缝隙掉了出来。
妈妈把他的脑袋抱进了臂膀，拍着孩子的背，安慰他一切都会好。
归枕少有的沉默，只是无穷无尽在哭。
飞机降落美国，归枕看到阿眠的信息，心口又是一紧。
幸好阿眠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然他一定没办法把谎话说好。
阿枕：【为什么这样说？】
【小狗歪头.jpg】
喻辛眠在图书馆，很快打开手机去回信息：【你好像在跟我永别。】
“对方正在输入中……”
久久，归枕都没有发过来信息。
喻辛眠没有了学习的心情，守着聊天框的信息滚动。
左上角的时间变化，过去了一个小时。
阿枕：【刚和爸妈到家。】
阿眠：【你在逃避什么？】
阿枕：【阿眠是不是学习太累了？怎么在胡思乱想？】
阿眠：【你不对劲。】
【你回来那天有你最喜欢的课，不可能逃掉。】
“对方正在输入中……”
归婉给了个建议，归枕试着回过去：【是爸妈回国谈生意，我就跟着回去了。】
【阿眠可以逃课，我也可以啊。】
【小狗嘻嘻.jpg】
阿枕：【我就是好想你。我们一年没有见了。】
仿佛听见他软着嗓子在耳边轻语，喻辛眠望着屏幕出神了好一会儿，终于打算把这件事过去：【叔叔阿姨回来了？我又没有好好和他们见面。】
阿枕：【他们回常花了，不在首都。】
前后矛盾，常花市的飞机和首都的飞机就没有重合的时间点。
喻辛眠不想再纠结，但对于归枕的反常，她记在心里，惶恐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快一年来反复确认归枕的状态和以前没有两样，喻辛眠才渐渐放下心来。
异国恋太辛苦，归枕发来的生活照片里自然有和女孩子的合照。虽然他和她们保持着距离，可是异国两岸的相隔不可能不让喻辛眠害怕。
她对爱情的信任度太低，尽管是归枕，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也总是在作祟。
大三到大四的暑假，归枕一家还是没有回国。
他在电话里抱歉，说是找了一个实验室的项目，导师要求整个暑假都参与实验研究。
这个暑假里，喻辛眠也很忙。法考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她不能松懈。
只是原本想在归枕身边收获充足睡眠的她期待落空，但幸好备考的内容繁重，让她没了心思去想东想西。
每天和霖霖相约图书馆，两个人对着平板一坐就是一整天。
高强度的学习，把简霖这个吵吵闹闹的女孩子都打蔫了。
每天瘫在喻辛眠身上出门，简直要靠阿眠的拖拽才走得动路。
“好烦！我不想考试，我不想上班，如果能当自由职业者就好了。”简霖在喻辛眠耳边乱叫。
喻辛眠逗她：“你回家啃老也是可以的。”
简家的实力，吃老底都能把简霖这个宝贝女儿养到油尽灯枯。
但是简霖不肯：“不行，这算什么本事？”
“那就加油吧，霖霖。”喻辛眠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简霖摇头晃脑，深觉疲于奔命的无力感。
好在，当法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她们两个都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常花小分队”四人好久没有齐聚一堂，简霖借这一次机会，硬凑了一个四个人都有时间的晚上来吃饭。
刚从实习地下班过来的闻觉晓满脸疲惫，一坐下就灌了一大杯水。
简霖在一边端着水壶皱眉看她：“公司是在沙漠啊？连水都没得喝？”
“好累，我不要上班，我想读一辈子书。”闻觉晓把水杯递到简霖身边。
还在看资料的喻辛眠从屏幕里抬头：“那和我一起考研。”
闻觉晓的脸埋到桌子：“算了，哪条路都累死。如果我是富二代就好了。”
“你问问这两个富二代，迷茫不迷茫？”喻辛眠指了指简霖以及饭店门口刚从邓在手掌里脱出来的宁漪。
简霖一声叹气，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通过了法考而高兴：“我还想着考试不通过，我正好有理由找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呢……造化弄人啊。”
小漪坐下：“霖霖不当律师，想做什么？”
简霖眼睛放光，一头紫发晃了晃：“最好是那种没有规定时间上班、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工作。”
喻辛眠放下手机：“全职女儿。”
饭菜上桌，她们谈着对未来的茫然，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
玻璃窗外，一辆劳斯莱斯停下。
“你家小大人来接你了。”简霖戳一下闻觉晓的手臂。
闻觉晓的眼里明暗交杂，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眼睛。
小大人：【姐姐，我在饭店外面了。】
把手机按灭，晓晓探头吸一口饮料，没回信息也没继续说话。
阿眠即刻发现不对，表情严肃起来：“他爸妈又找你了？”
简霖和宁漪的视线都落到闻觉晓身上。
目光的压迫下，原本想隐瞒下来免得朋友担心的闻觉晓到底开口：“是啊。”
小漪：“你还是没跟他说吗？这是第几次了？”
闻觉晓摇头：“不记得了。”
有一回她和温寄厚出门，被他家里人看见，她所有的信息都被调查了出来。包括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家世，包括闻国强的所作所为。
温寄厚已经知道了她身上发生过的事，但是他不知道他的父母高高在上找过闻觉晓很多次，甚至要用钱让她离开。
最开始，他们言语算和善，闻觉晓还在群里开玩笑，说狗血剧的情节居然发生到她身上。
后来，他们越来越按耐不下斯文面皮下的野蛮，连带着季春花，把闻觉晓都羞辱了一遍。
她那天刚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态再也撑不下去的崩溃。
朋友们陪她在夜晚的街道逛了又逛，阿眠想劝她分手但没开口。但是她知道阿眠的意思。
她也想到了结束，但是第二天看见温寄厚就张不了口。
“先这样吧。毕业之后，看我干出一番事业，让他们向我低头！”闻觉晓鼻子哼了一声，神色自信起来。
简霖和宁漪抚一下她的背，含糊地应她。
喻辛眠的眼神依旧很冷：“他爸妈为什么就从你身上施压？他呢？”
瞥一眼外边乖乖停着的车，闻觉晓嘴边一抹无奈的笑：“应该是怕这位天之骄子脱离家族掌控吧。”
他们捏准了她的软弱，明白她不会对温寄厚撒泼。所以，控制她就好了。
小大人：【还在等菜吗？】
【姐姐看到了信息为什么不回我？】
和闻觉晓并排坐的简霖看见信息，默不作声去喝饮料。
姐姐：【马上，你再等等。】
【我们好久没见，让我和她们多待一会。】
小大人：【好。】
四个人拍了张合影，走到门口各自散掉。
喻辛眠紧紧盯着温寄厚的车，有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的晓晓配得上这些的，只是那些人太坏。
可她无能为力。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那一天接到晓晓的电话之后，和霖霖赶过去接晓晓。
那时候，她和简霖已经留在本校读了一年的研究生，宁漪和邓在分手后回到常花，闻觉晓留在首都仅靠一年时间就坐到了全球五百强企业里部门总监的位置。
温寄厚说要结婚，所以见家长。
闻觉晓是一个优秀的情绪隐藏者，所以他没发现晓晓眼底情绪不对，明显的惧怕。
他接晓晓下班，带她回了家。
一座在首都郊外的庄园，车子从门口进去，过了好多绿树、亭子、小屋子，都没有到那栋最主要的别墅前停下。
闻觉晓的手抓着安全带，温寄厚分出一只手来握她的手，安慰她：“姐姐不用紧张，我们就吃个饭。”
他和家里人关系寡淡，这一次只是来走个过场。
但是那些“亲人”的行为太过分，姐姐规规矩矩叫过他们，他们不给姐姐一个眼神。
他想带姐姐走，姐姐反而和他在饭桌上坐下。
父母说要他们分开，不然撤走温寄厚公司里家族的资源。
他们没有给闻觉晓和温寄厚插话的机会，接着把闻觉晓贬低到尘埃。
闻觉晓自小品学兼优、独立坚强，是多少同学和老师口中的好班长、好朋友。但是在温家，她成了不知廉耻想靠男人上位的女人。
她的身体抖个不停，在他们把脏话牵连到季春花的时候站起来，手中的红酒杯举起想泼，余光收入温寄厚同样站起来的身影，到底是顾及他的颜面，只抖着声线说了句“这饭我吃不了”就走了出去。
这庄园太大，闻觉晓迷路在连绵不绝的草丛。
原来，世界上的另一角，有人的家大到会让第一次来的人迷失掉回去的路。
她想念常花市那一间三室一厅的小屋子了。
在黑夜里冲撞了好久，她听见了温寄厚在叫她。
她选择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靠半人高的树丛藏掉了自己的身体。
和阿眠打电话，她哭得说不出来话。
她们三个在首都合租，阿眠和霖霖正好都在客厅。
阿眠的声音冰得要命，她只说：“定位。”
闻觉晓进到微信界面，眼泪掉到屏幕，阻碍了她打字的速度。
温寄厚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又变远。
他们大概只隔了几条树丛带，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对方。
有一朵玫瑰在夜色里妖娆，向闻觉晓伸展腰肢。
她上手去摸，指尖被狠狠刺穿。
血液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闻觉晓含着自己的手指，哭出了声音。
温寄厚来抱她，她受惊一样往后躲。
他又在哭，说：“姐姐没关系，我们结婚不用经过他们的同意。”
闻觉晓不停后退，直到撞到玫瑰花丛。
她的手臂被划破，衣服勾丝。
温寄厚上手想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哭腔浸满他的话：“姐姐，别躲我。”
闻觉晓摇着脑袋，伸手去抓背后的树丛以求安全感。
十根手指都破了皮，在浓的夜色下看不清血液滴落地面。
“让温寄厚开门。”手机里，阿眠的声音裹着怒气响起。
温寄厚不肯放闻觉晓跟她们上车，喻辛眠扯了他的手臂。简霖抱着晓晓，把她往车上带。
“姐姐……你要离开我了吗？”
喻辛眠和简霖都没有因为第一次见到温寄厚哭而软了心脏，但是晓晓因为他的呢喃停了步子。
她回头，话语里是很多的绝望：“是你的世界叫我离开你。”
车门被关上，喻辛眠拦着温寄厚，神情含冰：“连晓晓情绪的不对都察觉不出来，你怎么还敢说爱她？”
一句话，彻底锁住了温寄厚挽留的双脚。
车窗外，温寄厚的身影越来越小。周围都是高而大的建筑，路灯明亮，他却缩在黑色里，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小孩。
简霖开车，阿眠把晓晓抱在臂弯。
“晓晓，不要在意他们的话，他们是混蛋。”嘴上发着火，简霖脚上猛踩油门冲出庄园的大门。
闻觉晓在掠夺喻辛眠胸前的空气，她的背弓起平下，声音嘶哑着发出：“不是……是因为他们说我妈妈……因为我要和他分开了。”
“我以为我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改变……让他们看得起……我做不到。”
“可是我好爱他。他说结婚，我是想的……”
语词被哭声替代，闻觉晓抱着喻辛眠的腰，怎么都压不下响彻整辆车的哭泣。
那天晚上，三个人挤在同一张床，阿眠和霖霖是递纸巾的角色，看晓晓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她在回忆和温寄厚认识的这五年。
一整晚被眼泪洗刷，闻觉晓的脑子算不上清醒。
她说她要离职，回到常花。
靠着阿眠打盹的霖霖迷迷糊糊听见，应了一句：“好啊。”
阿眠很精神，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让她想清楚：“不能因为他就放弃自己得到的东西。”
但阿眠和霖霖都看见这一年来晓晓为了公司事务缺觉、挨饿、加班到什么程度，所以她做什么决定，她们都会支持她。
沉没成本的代价下，闻觉晓思考了半天，终于愿意看清自己不高兴的内心，毅然决然发去了离职申请。
那些曾经不断打压、PUA、画大饼的领导看见拼命三娘闻觉晓要主动离开，轮番上来劝她。假大空的话抛出来，说公司重视她，说以她的能力，再往上升是指日可待。
闻觉晓决意要走。
她的故乡本就不在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温寄厚，她不会这样逼自己融入这座没有她半点痕迹的城市。
现在是阿眠和霖霖都在，如若日后她们念完研究生回了家乡，这个偌大的城市就只剩了她一个。
远嫁本就是一场豪赌，更何况是碰上对她有偏见的温家。
她不喜欢首都。这里冷冰冰的，没有朋友和温寄厚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的生活，不会搭理她。
所以，她要走了。
离职申请提出之后，闻觉晓还要在公司呆一个月。
温寄厚来公司楼下等她，他们两个闭口不谈那天晚上的事。
温寄厚更黏她了，她知道他在挽留。
但是一个月过去，她还是给他发信息。
姐姐：【明天十一点的车票，你来送我吧。】
温寄厚没有回复，但是闻觉晓知道他会来。
在车站，温寄厚锁着车不让她下去。
两个人都在流泪，只是闻觉晓更先把笑脸摆上来。
“其实就算没有家族的资源，你也可以做得很好的。”
闻觉晓摸着温寄厚的头发，顺便抚一抚埋在她肩膀颤抖的他的背。
温寄厚抬起脸来，以为她的话是反悔。
“那我们回去吧，姐姐把票退了。”
闻觉晓笑着不说话，捧着他的脸亲他。
手指擦不干他的眼泪，她就用衣袖替他揩干净。
“我是替你未来的妻子说的。但是希望她不会像我一样吧。”
闻觉晓伸长手臂，开了车子的锁，极快地推门下去。
行李只有一个书包，其它的物品通通运了快递。
温寄厚跟着她，她知道。
可是她没有回头。
或许回头看他一眼，或许把内心里希望他跟她走的想法说出来，他们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但是闻觉晓和温寄厚都明白，加了一方恳求另一方牺牲为代价的爱情，也不长久的。
她庆幸自己的背影一切如常，尽管脸上的水光让她险些扫不过去闸口的人脸识别。
直到坐到列车里，她都没有转动过脑袋哪怕一下。
这一趟列车与她三下乡回来时乘坐的是同一辆。这一次，她身边是一个阿姨。
再也不会有人偷偷退掉商务座的票，趁她睡觉的时候跟别人换座，只是为了靠近她了。
闻觉晓的生活里也要没有温寄厚了。
因为要推进剧情了，所以这几章的时间变化会很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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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世界另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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