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餐饮店的老板娘找到了喻辛眠。
这是一家外地菜馆子,老板夫妇两个每年都会关店回家过年。
喻辛眠以为他们要给新年红包,心里正组织着推脱的话语,老板娘就一声叹息,说这家店以后就不开了,他们要回老家去了。
“辛眠,你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你是一个好孩子。”老板娘的手心茧子很厚,放到了喻辛眠的脑袋上。
喻辛眠和他们结缘也是因为案子。
老板夫妇人老实,那年被同行诬陷,差点被常花市扫地出门。
喻辛眠帮了他们,靠一个月时间为他们挽回了名声。于是就在他们的店里干起了服务行业。
老板娘还在哀叹:“家里老人突然生病,不得不走啊。也不知道我们的积蓄够不够治病的……普通人一辈子还是健健康康最好了。”
喻辛眠最后一次下班前,把老板娘放过来的新年红包夹在了收银台下。
饭店收摊的时候,老板娘拿起那个红包,看见底下压着一百张红色的纸钱。
她双手颤抖,望不见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女孩子清瘦的背影。
回家的路上,喻辛眠心里忍不住哀叹。
连顾好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偏偏还要学神悲悯众生。
她在逞什么强。
晓晓还骑着那辆自行车,停到她身边来接她。
喻辛眠坐上后座,抱着晓晓的腰,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清晨的街道上就有女孩子的笑声了。
今年要去外婆家过年,工作了的喻辛眠不好意思再让外婆买票,自己早早收了行李坐上硬卧赶过去了。
亲人还是想给她压岁钱,她自然没收,反而给他们拿过去了小小的几个红包。
外婆是个感性的人,看着手上的红色在抹眼睛。
喻辛眠抱着更加瘦缩的外婆的肩膀,安慰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
照例要包饺子,表姐妹和表兄弟在争抢那个有硬币的饺子,喻辛眠在一边含笑看着,随意捞了一个饺子走。
居然咬到了硬的东西。
“哎呀,还是眠眠运气好啊,看看你们,谁抢赢了?”外婆眯眼笑着,口中调侃地数落她的孩子们。
喻辛眠浅笑一下,并没有多去在意那个硬币。
比她大的表姐表哥都在前几年结了婚,大家族聚餐的饭桌上就把话头转到了她身上。
老一辈看事情看的比较开,大概也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人生,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过去的,所以没有顾忌地问她:“眠眠现在有没有接触新的人了?过年就二十八岁了,也老大不小了。”
低头在碗里的视线暗沉,喻辛眠不说话,只是摇了一下头。
“还在想着以前那个?过去那么久了,眠眠我们去看看别的男生吧。外婆的朋友里很多有优秀的孙子的。”外婆说着,手机就翻出来去找那些男人的照片。
喻辛眠看着眼前屏幕上不断滑过的很多个男人的脸,嘴角尴尴尬尬地挂着,没有回外婆的话。
同辈人比较能理解年轻人被催婚的烦闷,表姐就为她开口转移注意力了。
这件事在今天就算过去,但是喻辛眠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外婆给她发的男人的照片和介绍了。
“希望眠眠也快点成家,幸幸福福的。”
在烟花下,外婆语气欢快地许愿。
喻辛眠无奈地笑,抬头看满天的绚烂。
又下雪了。
她闭着眼睛,任由越来越密的雪花打到她脸上。
“哎哟,眠眠也不撑伞,脑袋都白了半个。”阿姨跑过来,找到了在屋门口角落坐着的喻辛眠,替她隔绝了冰凉的触感。
垂下脑袋抖头发上的雪,她扫到没关的手机。
照片上是一对二十一岁的男女,黑色的头发全挂了白雪,连他们的眉毛都被大自然画成了白色。
把手机放进口袋,喻辛眠和阿姨进了暖乎乎的屋子。
不像读书的时候,喻辛眠不能在外婆家待到元宵节结束,年初三她就回常花市找新工作了。
投了几家企业的法律相关岗位,电话面试之后都没了音信。
手掌覆在眼睛之上,喻辛眠仰头靠在椅背。
又变成运气很差的人了。
原想去找咖啡馆的服务员工作,结果看了几家喜欢的都没有招聘信息,喻辛眠最后还是去了一家小饭馆。
一整晚都在走动,嘴巴不停地给客人介绍和点菜。闲暇下来的时候再看看案子的卷宗,整理好发现的新突破点,给当事人发过去。
当事人已经习惯了她白天夜里不定时出现,没有刻意等她的信息。
毕业之后奔走于生活,喻辛眠的身影越发削瘦下去。
这家饭店营业到午夜十二点,比上一家早一些。
喻辛眠背着包出门,假笑赔得太多,现在的她脸冷冷的。
走过老城区的路,居然看见那家关门了许久的宠物医院的大门下有光的影子。
这是男孩家里的店面,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租,历来都是锁门黑着灯的。
在马路的对面,喻辛眠站住了脚。
这么多年唯一没变的是她的视力,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身体不自觉想过马路到门口去看,等到车子一辆辆从眼前划过,街道空下来时,她正要迈腿,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猛砸了一下。
整个世界的天旋地转,喻辛眠在地上滚了几圈。
求生的**逼着她睁开眼睛去看危险。
朦胧的路灯下,有男人拿着棍子往她这边来。
他举手正要挥,喻辛眠的身体超越了大脑的反应,先带着她再滚远了一些。
不知道是周遭太黑,还是眼冒金星,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看身形,她能猜出个大概——她手头上正忙着的案子里的被告,那个逼迫妻子女儿出卖身体的男人。
过两天就要开庭,看来是做贼心虚先从村镇里过来解决她。
幸好在之前收到过其他人的威胁时就跟着小怡姐学了些防身的招式,喻辛眠努力回想,但是脑子被打得混沌,一时间是空白。
棍棒将要打下来的时候,喻辛眠的手掌从后脑勺离开,接住了男人的力气。
震得她手心发麻。
男人踢了她一脚。
她顺势滚远。
打开紧急联系人的界面,进到和小怡姐的通话,喻辛眠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位置。
她爬起来跑的时候,背又被砸了一下。
起码比刚刚清醒,所以她在地上扫向了男人的小腿,把他放倒在地。
比不过男人的速度,喻辛眠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奔进了一家便利店。
收银台坐着个瘦瘦小小的阿姨,她抬头看见了喻辛眠后脑的血。
喻辛眠说不出来话,双腿不停往里进。
男人拖着棍子走进来,店长瞬间看清了事情原委。
她迈腿出了收银台,站到喻辛眠身前。
她的身影甚至挡不住喻辛眠的身体。但是她气势很足,手里握着的明明是手机,却像拿着砖头一样强硬。
“干什么?”她吼那个男人,“我报警了,滚出去,对人家小女孩做什么呢?”
男人自知自己身强体壮,并没有退缩,反而往店里迈了一步。
阿姨跟着往前站,继续吼他,同时拨通了110。
男人作罢,盯着喻辛眠的眼睛,放下一句话:“你搞不死我,就等着我来弄死你。”
把店门关上锁,店长给喻辛眠搬了凳子来。
她在店后边找药的时候,小怡姐带队来了。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男人被上了手铐,棍子被小怡拿在手里。
喻辛眠只觉得脑浆都被摇了个均匀,在车上含含糊糊去答小怡姐的问话,告诉她男人的身份信息。
春花妈妈知道消息,连摊子都没收就开车来了医院。
晓晓的单车先一步停在医院的车棚,现在正和阿眠在一起。
脑袋被裹了纱布,喻辛眠被医生要求住院观察。
霖霖第二天下班后来看她,朋友们都知道她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只是这是头一回有人把威胁转了行为。
喻辛眠靠着床头,看得出来朋友们想劝她不要再继续可是又不忍心开口。
她浅浅一笑,要她们放心,说她死不了。
季春花看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轻声叹:“出什么事了的话,我怎么跟辛夷交代?”
正和小漪视频的喻辛眠表情一怔,扭头回春花妈妈:“妈妈知道我在做什么,她也会高兴的。”
春花妈妈想摸她的头,又怕碰到伤口,最后手掌落到了她的肩头。
“眠眠很棒。我给你带了蛋糕,你吃一点。”季春花去端出来提拉米苏,放到了喻辛眠手里。
“谢谢春花妈妈。”喻辛眠仰面对她笑。
男人被控制在警局,喻辛眠的当事人带了土鸡蛋来看她。
母女两个都是很漂亮的人,只是有时候漂亮生错了地方,会带来灾难。
不是她们的错,是她们身边那群畜生的错。
她们在病床边坐,对喻辛眠道歉,甚至想撤销委托。
喻辛眠摸一下十六岁妹妹的头,好像能在她的眼睛里看见那些年里同样在泥潭挣扎的自己。
“他故意伤害,罪加一等,只会坐更久的牢。”
从包里翻出笔记,喻辛眠给这对母女讲开庭的流程和她收集的证据。
只是原告律师受伤,开庭时间不得已延期。
她们在市里待得越久越危险,金钱消耗也越大。
晓晓家住不下,霖霖邀请她们去她家里住。
高档小区,安保也好一些。
简霖在很早之前就想让喻辛眠搬到她家,在喻辛眠第一次收到被告的威胁短信时。
喻辛眠不信那些人的胆子那么大,也懒怠于收拾东西,就拒绝了。
现在,简霖又提到了搬家,甚至要威逼利诱她去。
喻辛眠说不清为什么不想走,是因为晓晓家也被另一个人知道吗?
如果他回来想找她,可以知道她在哪里。
前提是如果他想找她。
现在的她有点在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她不怕男人的那句话降临到她身上,但是她不能牵连到晓晓她们。
“要不我一个人出去住。”
午饭的时刻,闻觉晓和简霖都在陪她。
“不行。”
她们看不见她,更不知道她身在什么处境。
而且,她们知道阿眠经济紧张,哪能分出来钱租房?
“去我家吧,那些人进不去我家的小区。”简霖嚼一口饭,再提议。
“考虑一下。”喻辛眠跟简家父母算相熟,但是长期寄宿总觉不好意思。
“医生说还有多久出院?”
医生来诊断的时候,喻辛眠脑子尚不清醒,感觉他的话像湿水的面团,黏糊糊的听不清。
“一个星期?得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后脑勺开了个窟窿,怎么可能那么快好?”霖霖的话里用了夸张,满是对她的不放心。
“这案子要被我拖好久了。”喻辛眠的脑袋后仰,按到了伤口又赶忙抬起来。
看她这个样子,闻觉晓点了点她的脑门:“先把脑袋养好吧,别想东想西了。”
“阿眠,你好久没休息了,这一次就当休息吧。”
离开病房的时候,闻觉晓要拿喻辛眠的资料走。
是个好主意,可惜她睡不好。
喻辛眠不能仰卧,手肘枕着脑袋侧躺,眼睛从窗外渐浓的盛夏味道移到了手腕上的链子。
海边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到过。
躺了一会儿,喻辛眠又爬起来。
纸质的资料被晓晓带回家了,她手机上还有文档。
看了好半天,眼睛干涩到不行的程度,她才重新睡下。
喻辛眠自愈的能力不错,一个星期就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
头上的纱布一卸,喻辛眠整个头都从闷热里放松出来。
看着厕所的镜子里自己一星期没洗的头发,喻辛眠忍不住皱眉。
油得都能炒菜了。
来接她的晓晓和霖霖都到了,她没办法再叫她们带帽子过来。
“阿眠,你好了吗?”
“来了。”
反正人生也够狼狈了,这点不算什么。
被强按着坐到了轮椅上,喻辛眠扶额:“我能走。”
闻觉晓和简霖却压着她的肩膀:“租都租过来了,你就坐吧。别又扯到伤口了。”
无可奈何,喻辛眠顺着她们,由着她们推她出了病房。
医院大厅,来排队挂号的人不算多,所以有一道身影格外明显。
喻辛眠直直看过去,好几瞬的恍惚。
白T恤、牛仔裤,一米八几的身高。
背影和那个人那么像。
和那个十六岁在医院为她拨开人流去拿药的背影那么像。
男人转过脸来,鸭舌帽和口罩,都没有挡住那双眼睛。
喻辛眠和这双眼睛对视过那么多次,不可能认错。
更何况,现在的它还是黑亮亮的。
你回来了吗?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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