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人潮和喧闹似乎都在一瞬间安静。
整个医院的大厅,喻辛眠觉得那些医生病人和家属都不见了,只剩下她眼睛里的那道身影。
晓晓的声音唤醒了她。
她身下坐着的轮椅和她一样发愣地停下,晓晓也认出来了。
闻觉晓在她的头顶嘟囔:“归枕?”
喻辛眠的双手挡住自己的头顶,却把油得发亮的头发更加按到了头皮上。
她不动声色在四下看,找不到可以挡住她脑袋的东西。
如同十六岁生日,她在咖啡馆找不到可以照清楚她样子的东西。
她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居然希望他没有看见她。起码不要在这么不堪的时候重逢。
那个人还在看她。
为什么呢?
他的眼睛里好似在问她身体有没有大碍。
晓晓更确定了,声音大了一点:“归枕!”
拎着大包小包的简霖反应过来,即刻就说要去把他抓过来批斗个清楚。
那边的人也像突然惊醒一样,压了下鸭舌帽就迈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好踉跄,撞到了好几个人。他就一边鞠躬说抱歉,一边继续往外冲。
那个金头发的女孩子呢?
喻辛眠被推着跟出去,直到看见那套白T恤牛仔裤上了车,都没看见有别的女孩在他身边。
“真是懦夫,见到前女友跑这么快,做贼心虚。”简霖对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在骂。
喻辛眠的眼前还是那辆车的影子——她坐了副驾驶坐了好几个暑假的车。
现在副驾驶有其她的女孩子了吗?
明明早应该放下了,他都放下了,她还放任自己在过去的漩涡不出来。
太不冷静,太不像她。
“算了,我们回家。”闻觉晓眯眼张望,彻底看不见了那辆车子。
和腿腿分开一个星期,小家伙从喻辛眠进家门的时候就一直缩在她怀里。
喻辛眠又成了默不作声的一个。
闻觉晓和简霖的目光担心地落在她身上,两个人都叹一口气。
起码她这一次没有流眼泪了。
她们知道怎么最快把阿眠从低落里拉出来:“阿眠,我家里的司机说待会把妹妹和阿姨送过来。”
视线从窗子外极快地转到霖霖身上,喻辛眠连忙点头:“对,我们还得再讨论一下案子的事情。”
她抱着腿腿动起来,去翻纸质的资料。
明天开庭,喻辛眠用了一下午跟那对母女最后确认事情的真相和手头的证据。
在法庭上,被告席的男人手戴手铐,眼神淬了毒一样扫过喻辛眠和他的妻儿。
喻辛眠一身正装,干脆利落地扎了高马尾,把被告律师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旁听席上的季春花给眠眠录视频和拍照,庭审结束,“ ”和“妈妈”的聊天框就又多了几个音频和相片。
“ ”:【妈妈,我的生活其实看起来挺差的。】
【但是好像又挺不错。】
【其实我很开心。】
【只是好久没有感受到幸福。】
【妈妈,你也看过他的,你也喜欢他。】
【我又见到他了。你觉得他变了吗?】
在春花妈妈的车子上,喻辛眠放了手机,把母女两个代表答谢的钱财推了回去:“留着给妹妹上学。”
喻辛眠给这个妹妹拿了好多书,把她们的行李装得鼓鼓囊囊的。
她已经考到了驾照,今天由她开春花妈妈的车把她们送回去。
在那栋房子前停下,喻辛眠帮忙搬东西。
不小心扯到脑袋的伤口,她不得已放下大袋子,撑着车子缓神。
临近分别,喻辛眠感受到了围栏外很多村民偷看的目光。
她转身,握住藏在屋子的黑暗里不敢出来的母女的手。
“讨厌这里的话,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喻辛眠在阿姨的手机里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她们认识快半年了,她都不肯把电话给她们。现在到底是心软,在通讯录加入了她们的名字。
“刚好是暑假,妹妹转学也好转一些。”
“你们做好决定离开的话,要知道你们不是迫不得已被逼走,是你们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待在臭水沟。”
喻辛眠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实在是那些人的眼神太让她恼火,才哲学大师一样输出了那么多。
都是加害者,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在八卦好奇。
真想一油门撞死他们所有人。
在驾驶座醒醒神,喻辛眠略微皱眉。
有喻仕民这样的基因在,她的坏脾气是改不了一点。
猛猛按了下喇叭,把那些东西驱散开,喻辛眠离开了这个村子。
饭店的工作缺了一个多星期,还好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心善的人,没过多责骂,只是要喻辛眠多多感谢一下那些替她顶班的同事。
同事们好些是比她小的弟弟妹妹,都是初中毕业就出来的人。
她看得出妹妹们对知识的渴望,所以送了她们很多书。
当然也有人笑她,说自己供自己读完了名校研究生又怎样,最后的下场还不是和他们这些初中学历的人一样。
她也不反驳,假笑都懒得对他们笑。换回了以往就常冷着的表情,他们就不再敢说话。
其实她也常茫然,不知道人生的意义。
如果她也像其他人一样,对什么案子都趋之若鹜,大概早发达了。她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因为那么多难打的官司她都打赢了。
可惜目前的她只能被困在各样的菜碟子里晕头转向。
十六岁妹妹和她妈妈的案子是最近在忙的唯一一个,现在结束了,她打算再去投些简历试试。
但今天晚上,她还是穿着饭店工作服的服务员。
低马尾把一些碎发散了出来,喻辛眠松掉皮筋,随意地重新扎了个低马尾在背上搭着。
门口来了人,她赶紧迎出去。
是归枕啊。
还有那些十八岁暑假,在归枕家见过的他的朋友。
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戴口罩了?
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僵,归枕的眼睛在看到她之后就不会动了。
喻辛眠知道他在惊讶。
“辛眠啊,好久不见……”有一个男人顶着尴尬的语气开口,叫了她一声。
他们不自觉把视线在喻辛眠和归枕之间变换。
归枕没说话,眼睛也没挪开。
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喻辛眠滚了喉咙好几次,才把堵塞的感觉压下去。
“好久不见。”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放在那个两年没见的人身上。
说的话像在哭,因为太多颤抖。
所以惹得他又看了她一眼。
“我们订了包厢的,方便带我们过去吗?”
喻辛眠到前台,查看过号码,领他们到了一楼的包间。
她拿着点菜机,丝毫不顾她的存在让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凝滞。
她只是站着,在垂脑袋看手机的归枕对面。
菜单被传到归枕手里,他点了道凉拌牛肉。
喻辛眠冷冷开口:“有香菜。”
朋友们都看他,说要换一道。
他却终于看到了喻辛眠的脸上,笑着说:“我喜欢吃香菜啊。”
这一次的笑脸好扎她的心脏。
在装他不是归枕吗?
或者是为了谁把口味都改掉了?
为什么呢?
因为当年的事太愧疚,所以连认她都不想了吗?
喻辛眠不言语,按下了“凉拌牛肉”。
一道道菜被她传进包厢,凉拌牛肉是凉菜,上的最早。
她后来上菜的时候,归枕没来得及挡住被挑出来的香菜。
关掉包厢的门,喻辛眠一声冷笑。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还喜欢着他。
可是好生气。
就算有新欢也不能抹掉她的存在。
不然,她的十二年算什么呢。
最后一道菜上去,喻辛眠看过单子,说一句:“菜上齐了,慢用。”
她没有逼自己摆出友善的样子,脸色冰过了房间里20度的空调。
抬眼和那双黑色眼睛对上,它的主人为了把戏做足,把香菜和牛肉混杂在一块,吃了下去。
喻辛眠知道,他会吐的。
会把整顿晚饭都吐出来。
她压不住眼底的心疼,赶紧就关了门出去。
后厨叫了几声,她和同事去端菜。
走动在各桌之间的老板娘提醒喻辛眠,让她帮忙去给厕所换卷纸。
喻辛眠懒懒应声,到杂物间翻了个卷纸出来,拖着步子到洗手间去。
关上的门后,传来呕吐的声音。
厕所狭窄,灯光把里面那人的影子映到了玻璃门上。
喻辛眠数着数,靠着墙在等。
听起来要把胃酸都吐出来的人声停下,接着是厕所冲水的声音和洗手台的水声。
“哗啦啦”响了好一阵,里面终于消停。
归枕拉开厕所的门,脑袋有点晕乎。
眼前被递过来一筒卷纸,他顺着去抽,一边说着谢谢。
沿着那根手臂去看,看见了靠墙站着的阿眠。
侧脸留给他,脸部线条绷得好紧,比十六岁在体育课上,他跟她说话时还要冷。
他的话冻结下去,“谢谢”两个字说得很慢。
都是他的错。
让他们两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让阿眠看到他就不高兴。
他太无措了。分明就知道回常花就有可能遇到阿眠,分明就抱着这种希望回国,又在见到阿眠的时候退缩,甚至想装作他不是他而来推远她。
骨髓移植第三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觉晓在微信骂得对,他是懦夫。
不应该在厕所门口站这么久的,但是看见阿眠就挪不动步子。
直到喻辛眠冷眼看他,吐出一句:“不好意思,我要进去放纸巾。让一下。”
归枕的身体才被点通穴道了一样动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说了两句抱歉。
不是跟服务员道歉的那种语气,因为这里面有太多的郑重。
并没有回答他,喻辛眠进到厕所,打开不锈钢的卷纸盒,慢慢地把卷纸套进去,再抽出一小段在外面。
把卷纸盒的盖子打下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不锈钢尖锐的边边划破了一条小口。
红色的血马上涌出来,顺着指尖下滑,滴到了地上。
喻辛眠看着,渐渐感受到指尖连着心脏,来了痛感。
眼睛里的水和那几滴血滴到了一块,把鲜血的颜色晕染开了。
她去挤伤口,更多的血突破出来。
直到血小板起作用,小口结了血痂堵住皮囊下蠢蠢欲动的血管。
她还是在盯着伤口愣神。
几颗泪珠继续滚下,喻辛眠去清洗自己的手。
手指互相搓着,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她对着空气轻轻呢喃了一句: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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