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将烛火调暗。
沈一曦屏息,看了一眼黄帘帐内的父王。
自她识字,代为批折子,她这父王,一宿宿睡得那叫一个安定踏实。
沈瑾涵均匀地呼吸,未动分毫。
将手中的折子,合上,沈一曦回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成年男子头颅般大的红匣上。
她抬头,确认了黄帘帐内的父王是背对着的。
跃跃欲试的脸上,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沈一曦双手将红匣盖,小心翼翼托起。
一枚九龙托珠的传国玺,随着宝盒高抬,黑影驱退。
柔和的光弧,将传国玺上数以万计的暗沉色裂纹,娓娓铺展。
沈一曦微愕,神态静了下来。
她伸出手。
温润的触感,拖沓着滚滚历史的厚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翻了过来,沈一曦默念着底部的八个字。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皇权天授,正统合法。
沈一曦如被触电。
灵魂深处骤然点亮一盏,宛若殿内跃动,永不熄灭的烛火。
受!
命!
于!
天!
沈一曦眼里的热度,随着四个字在她的脑海中放大,如锤钉般字字震响,攀至高点。
“受命于天…”她轻喘,明亮的眸子定在掌印上,“既寿永昌。”
她的父王,盖章都是亲自来,还未让她掌过。
沈一曦仔细地触碰传国玺,拇指感受着那上面的纹理,眯起眼睛。
她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有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渴望。
她……
沈一曦的拇指,抚过掌印,红印染上指尖。
她深吸一口气,将传国玺安稳放回了红匣。
“沈一曦。”她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好似要将自己唤回来,“沈一曦。”
她得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说,是否能要,该要,可以要。
她不能因为现在父王将这些折子交于她,就自以为是掌权的信号…
沈一曦头脑冷静,清明的双目内浸着透彻。
她将几份关于上报了军区调动的折子,在桌面上一一摊开,头一歪,看向睡在床榻的父王。
军区的调动,朝中内外无一人提及,都以为是沈氏族正常的变动,唯有言游与杭氏族几人,有些许微词,写了密折上来。
那内廷的变动……
父王,究竟知不知道?
是她想太多了吗?
她,赌不赌?
沈一曦攥紧的手心内,汗了一片。
人生有很多选择,皆是身不由己。
在这个寻常的夜里。
沈一曦低着头,头一次深刻感知,她正被浩荡前进的历史推动着。
她有选择的权力,却没有不选择的权力。她也不能因为自己不作为,让韩晓姑姑的事情,再次上演…
摊开手心,将手心的汗,用绢帕一点点擦拭,沈一曦在这一刻,化身一个玩了泥巴脏了手的小孩儿。
擦干了手心,折子一合,摞叠好,沈一曦提起笔,心平气和地继续模仿父王的字迹……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日之计在于晨。
沈一曦被新指派的侍女伺候着洗漱,打了个哈欠,弹开眼:“卫天宇呢?”
“回公主,公公正在备早膳。”
“以后你去备早膳,他来伺候。”
“啊?”侍女神情一顿,顿时无措,“公主,这,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沈一曦反口就否决,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
“是。”侍女惶恐低下头。
养性殿共五间,他父王在左厢,她在右厢。
白日,门都紧闭着,她与父王避嫌,伺候的奴才两侧分别而入。
晚上,沈一曦便掐着时间开了门,去替自己的父王批折子,再夜半而回…
沈一曦转动眼眸,头一偏,往珠帘外瞧。
珠帘外,是卫天宇用着银针一道道测过去,并用一双筷子夹起,亲自吃上一口。
“那待孤穿好衣衫,便换了卫天宇来伺候孤的头钗。”沈一曦说。
“啊。”
“教他好好学一学,女子的发髻,步摇,簪子如何使得。”沈一曦笑容浮上唇角,并欢乐地摇晃着脑袋,“反正孤也不喜欢繁重,让他学点儿简便的。”
侍女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出了珠帘,低声与卫天宇交谈。
“这事儿…”卫天宇朝着珠帘内的公主看了一眼,“公主定了便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早点,是精致的小十样。
沈一曦扫了一圈,拿着筷子戳了个水晶饺子:“这儿吃着就是要比淑明宫好哇。”
养性殿的三餐,远比淑明宫高一个档。
“公主,不同的殿有不同的用餐标准。”卫天宇倒了一碟醋,轻声道,“公主前几日给奴才的首饰,奴才都出了。这几日就能办妥…”
沈一曦咬了一口饺子:“银子是怎么都不够用的,孤再去想想法子。”
卫天宇笑容温和:“之前王赏赐给奴才的,宅子土地,奴才也都先卖了,银子暂且是富余的。只不过,公主未雨绸缪,多准备一些还是好的。”
沈一曦吞下了整个饺子,将一个小兔包,戳到卫天宇眼跟前,目不转睛盯着他:“拿着,孤现下,只能赐你一个包子。”
卫天宇心中欢喜,双手捧接包子,躬身就要叩谢。
“免了。”沈一曦左手端起肉羹,余光瞥着他,“日后,在孤面前,你都无须跪下,站着与孤说话。”
“这…”卫天宇不敢轻易答应。
他知道公主性子洒脱,不拘小节。然而在这深宫,人心向来莫测。
“你受罚听骂的时候,再跪也不迟。”沈一曦见他迟疑,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让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
“谢公主!”卫天宇大方道谢。
“你为孤花的银子,卖的宅子,土地。待孤发达,数十倍还你。”
“是!”来自未来的许诺,喜得卫天宇面具下的眉目,抑不住地上扬。
清天朗朗。
四季的痕迹,化作裂纹,悄无声息钻透金黄色的琉璃瓦。
“嘭。”
有太监路过,被一块掉落的瓦砸伤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内务府就派了人来修缮。
而要银子的折子,随之也被呈报了上去…
门楣前,褚良太师抚着发白的长须,正逐字逐句看着沈一曦写下的见解。
本是偷闲的空儿,沈一曦也不荒废,提前为下一堂课做下批注,并顺手将另一个先生布下的算数做了。
褚良也注意到了沈一曦这种一心多用,还能兼具的高效性。
对于公主的学习能力,和悟性。
从一个先生教习的角度来说,他自豪。
“公主,琴棋书画可有兴趣?”褚良问。
沈一曦伸出自己短短的手指看了看:“琴棋书画,棋书画倒是可以,但那琴…孤不懂五律,罢了。”
褚良细想,哑然失笑。
沈一曦以为自己的先生真的很想让自己学点儿,又做了细思:“先生,这四样,孤最有兴趣的还是围棋。以棋运天下,观人,倒是实用。”
褚良原本只是做轻松的笑容,逐渐沉重。
这丫头??
沈一曦郑重点头:“先生,孤抄书时,亦会静心凝神。只是孤现在还欠了许多文章未抄明白,骑射也不够灵活,哎…”
褚良的视线,落回到方才她默的文章,以及做的见解。
心生赞许不已的同时,还有一挽叹惋。
这样好的苗子,悟性强而又好学,举一反三,若是男儿身,定成大器!
沈一曦倒是简单,不作他想,提着笔,跟一道算法较了暗劲儿。
朝夕起落,顺天时。
唯人和,聚散承启,以人为耗点,不可测,
乾清门,沈瑾涵当庭与太尉伊其于治水一事,就事论人,衍生到对几个家族世子的安置。
哪料想,太尉伊其突发心疾,当庭暴毙。
沈一曦还未回到养性殿,就被寻她的卫天宇半道儿拦住。
“父王悲恸,身子可还好?”沈一曦眉头一蹙,直击重点。
卫天宇看了一眼公主身后边儿的侍女,心头焦急,当即上前一步,附耳低语:“回公主,王让奴才快来点儿来寻你。”
沈一曦面色一挂,提起自己的裙,眨眼间人跳跑出了十几个步子。
这一行动力,卫天宇一愣一愣。
“公主,你慢点,你等等我。”下一秒,卫天宇领着身后一众侍女追了过去。
她对卫天宇的话,几乎没有怀疑。
以往为了避嫌,都要从养性殿的侧门而入。
今日,她心急忙慌的,想也没想不顾侍卫的阻拦,小身子一钻,双手麻利地推了正门。
“父王!”沈一曦高声喊叫。
大太监德立思公公守在门槛儿内侧,门一大开,他还在想是哪个手笨得莽撞。
一见是公主,他冲她挤眉弄眼:“公主,你可来了…”
沈一曦顺着大太监的视线一斜,看见了聚集在一角,眉头紧锁低声议论的御医们。
父王的情况…不好?
沈一曦的心,扭揪。
泪水当即浮上眼眶,弥漫一片。
“父王…”她哽咽着,红了鼻头,举目可怜,楚楚无助地望着大太监,“德立思公公,孤的父王,父王…”
“哎呦喂,公主…”面对着公主猝不及防就展露的小女孩儿脆弱样,德立思险些招架不住,即刻上前双手搀扶,“公主,你进去,小声点…小声点就好。”
“谢公公…”沈一曦眼珠滚落,躬身道了一声谢,跨步就进了殿。
养性殿大门,闭合。
她身后的卫天宇这才带着人赶到。
跨出门槛,决意守在门外的德立思公公,面上恢复了严肃,扫了一眼戴着面具的卫天宇。
“公主已经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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