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殷国国君书》,通篇都是身为殷国臣子,因没有在第一时间自缢以效忠烈,追随先帝的罪悔与忏悔。
那时的褚良,躯体活着,心已死。
《中元史记》,共十卷,一百三十九万字。
前八卷,详细记录了殷国前,不同王朝的兴衰更替。
后两卷,详细地记录了殷国的建立,兴国,覆国。
以及沧国之起…
最初。
这本书还未有人在意。
大家都天真烂漫地以为,这不过一个臣子去记录一些捕风捉影的历史。最后一定是为讨好当前在位的君王,贬低殷国之亡,美化沧国之兴。
但。
很快,凡是翻过的人,一一都变了脸色。
前八卷的内容,大多人与他们这代人无关。但,后两卷!
骂的那是,卷卷有爷名!
其中。
杭氏族遮了百年,抹去杭妕公主存在,将‘复殷国’的功绩,美化到氏族世子的身上。
却在该书的倒数第二卷,‘殷国之哀’篇,被掀开了真面目,露了丑恶嘴脸。
‘殷国之哀’主写了百年前的殷国衰亡之际,善运兵的杭妕公主着男装,复殷国,战沧国,为殷国续了百年国运。
但,就是这样一位赤心为国的公主。
却落得个被她信任的家人与国家,断粮草与后援。最终被围城半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然后,杭氏族将她的所有,连着名字,都不着痕迹抹去!
而他们却继续生活在她用性命战来的国土上,并将她的功绩,吹擂为自己所得。
这是何等妒恨与卑鄙,又是何等的忌惮?
这就结束了?
不!
‘杭恒公之欺’,记录了杭氏族几位已善终的权贵,为自保与利益,出卖国家,与沈氏族的国舅沈易勾结,欺骗殷国的杭恒公,致使一国之君被无名士卒斩下头颅……
一个氏族,欺君罔上,欺辱君主,糊弄朝纲……
殷国有杭氏族这样的毒瘤氏族。
亡国,该!
这一下,杭氏族的名声,于家族氏族,于民间,直线下降。
不出三日,就已经到了狼藉扫地,人人怒目而睁的程度。
褚良虽死,但《中元史记》一出,注定名垂青史。
门内人看门道。
门外人看热闹。
一时间,杭氏族因《中元史记》,外朝至内阁,自缢了许多大臣,以示抗议。
然…
“《中元史记》,是殷国刚正不阿,高风亮节的褚良太师亲自编撰。杭妕公主的事嘛,主以百年前的沧国史册为出处,岂能有假?”
六大家族,三种不同的声音。
但无论哪种声音,都坐实了杭氏族为当代毒瘤氏族的不争事实。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们沧国的历史,怎么能由一个殷国旧臣编排?!说我朱氏屠夫走狗?”御史大夫朱颂骂骂咧咧。
“呵,别看我,我竺氏也是榜上有名。”刑部尚书竺战翻了翻白眼,“我堂堂大将军征战数年,六十岁做了一只种马。但我的确六十老当益壮,生了双子,人家也没写错呀。”
“你这老狗,啐。”太尉伊其跳了出来,“那沈国舅呢?怎么,脑子好一些就要被人骂鸡鸣狗盗之辈?”
熙熙攘攘。
闹闹哄哄。
乾清门,雀喧鸠聚,畅叫扬疾。
龙椅之上,沈瑾涵一只手掌着龙头,俯瞰群臣,一声不吭。
杭氏族在朝为官中,位列九卿七十二司共九位,自缢有二。剩余七个,夹着尾巴缩着脑袋,一声不吱。
同样一声不吱的,还有《中元史记》上被提及姓名的沈易。
“王,《中元史记》是由褚良太师编纂。但褚良太师身为前朝之人,却对沧国之兴是十分认可的。何况里面写的事件,皆是有诸多参考之处能为之佐证…”言游往前一步,正色道。
“言游。”太子沈恭阻声,打断言游,一只手扶着肚子的他,睥睨傲慢,“那杭妕公主一事,杭氏族做得确实不光彩。可孤的舅舅,一心为了沧国,却被抹黑…”
“这褚良可真敢写,竟然写沧国开国国君为入沈氏族,不惜改姓…”
“他连自己国家的国君都骂了十几个……”
“那杭氏族对杭妕公主所做的,我们沧国不是早早就写了么?”
“…那是中元史记,前八卷十七个朝代……可不止沧国,殷国…”
三种不同的声音,议论纷纷,都在不断地默认杭氏族卑鄙和不堪行为。
并且,三种声音现在的主要分歧就是,将四大家族与沈氏族部分人的出生,所做之事,写得太直白了。
“那我的出身是我能决定的?这写出来什么意思?”
“呵,种马竺氏老头…”
“《中元史记》,是中元大陆上,第一部能最早追溯沧国之前十七个朝代的史记。对后人而言,意义深远。”龙椅上,沈瑾涵沉声的一句,止了满殿的鸡争鹅斗。
“王,杭氏族也不尽全是鸡鸣狗盗之辈,怎么能因几人的行为就叫整个杭氏族背锅呢…”有大臣提出,“褚良太傅自缢,尽了忠义。那是否可由弘文馆其他人…”
沈瑾涵斜眼,面容威严:“弘文馆现任大学士是白鹿司,白鹿司来自孔氏族,孔氏族对他私生子的身份,随母姓,写进史记,都未提出异议。”
这一句话,封了不少人的口。
沉闷的沈易,坐在椅子上,闭着眼,这些日子都没开口。
太子沈恭还想说点什么,但这半个多月都因为这件事,却不见舅舅冒头出来为自己说一两句,此时再抬眼看自己的父王面色不悦,闭了嘴。
时至今日,大家也都有些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本书,兴许是王在借力打力,用殷国旧臣,打掉杭氏族在民间百姓心中的权重,以防‘反沧复殷’的势力生成。
五大家族本就对杭氏族不欢喜,这种做法对他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先生一缢。
忠烈已成。
沈一曦停了半个月的课业。
日子越来越热,宫里的绸缎换成了轻纱。
她将手中的弓拉满,松指。
羽箭出,正中靶。
沈一曦将弓一扔,搓了搓手,已褪稚嫩的双目,早早留意了众口嚣嚣中,一道孤在一侧的白衫。
那人,她没见过。
“公主,今日晚膳,王在养性殿吃。御膳房备下了两人份的…”卫天宇上前,捧了一块白色的巾帕供公主擦拭,柔声禀着安排。
沈一曦擦了双手,目光高眺着远处的大殿,与那人正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人,高挑,皮肤白净堪比女子。
黑漆的眸子,明亮炯炯,大大方方与她对视,毫不忌讳男女有别。
“他是谁?”沈一曦问。
卫天宇活跃外朝内廷,人脸熟识得多一些,当即认出。
“公主,他是白鹿司先生…”
“啊?”沈一曦一惊,急忙把自己的眼神收回,“怎么生得那么脸嫩?”
“白鹿司先生,年长公主十岁。”
沈一曦心里算了算,二十一啊。
“孤还以为白鹿司,与褚良太师…”
“公主,白鹿司先生是褚良太师亲自收的学生,听说还为他破了许多规矩…”卫天宇细声道。
沈一曦一下就想起自己在史记中所看到的内容。
“啊…”沈一曦捂住嘴,双目露出吃惊,声音压得极低,“他?随母姓…”
卫天宇不敢搭话。
她正低声窃私语,白鹿司笔直地走了过来。
这些个来学骑射的世子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神情或鄙夷或嫌恶,拉开距离,分了个尊卑。
与那些个锦绣绸缎的世子哥们不同,白鹿司一袭白衫,素净普通。唯近了身,才能在明亮的光线下,看得到他白衫上的梅竹纹路。
他身段很高,细长的眉下,平等的不将所有人看在眼里。
“公主,为何还不上学?”白鹿司下巴得往下低一些,视线才得以落在她身上。
望着他的身高,沈一曦在想,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粮食,怎么就分了高低?
“公主。”白鹿司抬起手,将沈一曦发髻歪斜了的步摇扶了扶,面色严肃,“君主需正衣冠,后明事理。”
年纪轻轻,还死板…
“……”沈一曦昂头,脖子发酸。
她一双灵动的眼,提溜打转。
因褚良太师自缢,心有悲恸的她有些排斥新来的先生,这才将课业荒在那。
她没想过白鹿司竟然跑到骑射场来逮人。
不过,也只有骑射场能抓得着她了。
氏族世子都不可随意进出内廷,更别提大臣了。言游身为内阁重臣,还需绕一大段路,才偶得一见…
被抓就被抓,她只是没想过,白鹿司这样面嫩…
“白鹿司先生。”沈一曦行了礼,唤了一声后,也不为自己的行径做辩解。
“微臣时常听太傅提及公主聪慧,今日一见,叫微臣失望。”白鹿司将她从头到尾得细瞧一番,露出失望,大胆直言。
一侧的世子们一听这话,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眉目戏谑飞扬。
沈一曦也没料到这人不但死板,说话还直接,惊愕地瞪大双眼:“先生,先生何出此言。”
“聪慧之人,岂能不知轻重主次?”白鹿司冷冷一句砸下,明亮的黑眸不带色彩,“重外者拱内,心神一乱,失了正心,何以成器。”
他的眼,如有穿透之力。
他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骑射场上沸扬的尘埃,在常人所无法觉察的视界,回落归位。
声,骤然止于耳畔。
世子们幸灾乐祸的嘴脸,在沈一曦的眼里,缓慢变了形,糊了轮廓……
五月的暖意,拥抱被四月浸透湿冷的胸膛。
沈一曦双目缓缓聚神。
她膝盖绷直,拉正后背,对着白鹿司,弯腰作揖。
“拜见先生,一曦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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