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的晨光刚爬上青瓦檐角,林子豪就醒了。
他趴在木床上,盯着窗纸透进来的淡金色光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席的破洞——昨晚那两桩怪事像两条小蛇,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
“小豪!粥要凉了!”楼下传来林母的吆喝。
林子豪翻身下床,粗布裤脚扫过床沿的《山海志》。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书角的折痕,突然想起昨晚雾散时的强光。
“那真不是巧合?”他对着铜镜挠了挠翘起的碎发,镜里的人眼睛亮得反常,像浸了晨露的野果。
镇西茶棚约的是辰时,林子豪啃着红薯出门时,日头刚爬到卖糖画的老槐树梢。
路过镇中街“墨香斋”书店时,他脚步顿了顿——这是幻云镇唯一卖古籍的铺子,他上个月在这儿淘到过半本《洞玄子》,虽然最后发现是讲房事的,倒也翻得津津有味。
“小友可是来寻书?”
门帘一掀,穿青衫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他留着修剪齐整的短须,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手里还攥着块擦书的软布。
林子豪认得这是老板楚墨白,平时总蹲在柜台后拨算盘,今天倒像特意候着似的。
“随便看看。”林子豪摸了摸怀里的《山海志》,“我找修仙的书。”
楚墨白眼睛一亮,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怀里的书:“小友对修仙倒是执着。”
他转身从书架顶层抽出本泛黄的《太初经》,书脊用细麻线重新装订过,“这书是前日收的旧物,讲的是'言灵'之术,说是凡人若得天地共鸣,开口便能应......”
“言灵?”林子豪接过书,翻到第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念动则风动,言出即法随”。
他想起昨晚喊“这林子该亮堂些”时的景象,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小友可是觉得荒唐?”楚墨白笑着擦了擦柜台,“上月有个穿道袍的老头也这么说,说这书是疯话。
可他走的时候,我见他把书页撕了半张揣兜里。”
林子豪没接话,目光落在店外那棵老槐树上。
树龄少说百年,树皮皲裂如刀刻,枝桠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剩。
他想起镇东头王阿婆总说这树是“枯木精”,去年雷劈了枝桠,今年更显颓败。
“这树要是能开花,倒比糖画摊热闹。”他随口嘟囔了句,把《太初经》放回柜台,“我去茶棚了,改日再来。”
楚墨白望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叩了叩书脊。
镇西茶棚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慕容清影坐在最里间的木桌旁。
她换了身月白衫子,发间玉簪换成了普通木簪,剑藏在桌下,剑穗却露了半截——银铃在桌沿轻撞,发出细碎的响。
“林公子。”她抬头,眼底浮着淡淡青影,显然一夜没睡好。
林子豪在她对面坐下,茶博士端来粗瓷碗,飘着几片野菊花。
他盯着碗里的倒影,喉结动了动:“昨晚......那雾散的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慕容清影没说话,从袖中摸出块帕子。帕子是素白的,中间绣着朵极小的冷梅,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正是昨晚他给她包扎的那块。
“我练的是'寒梅剑诀',”她指尖抚过帕子上的血迹,“剑速与天地灵气相关。
月晦夜雾重,灵气最稀薄。可你喊'小心'时,我分明感觉到......”她顿了顿,“有股气顺着你的声音钻进气海,剑就快了。”
林子豪听得云里雾里,抓了抓后脑勺:“那我是不是能修仙了?”
慕容清影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浸了井水,林子豪被激得缩了下,却见她闭着眼,指尖在他脉搏上轻轻点着。
“没有灵脉。”她松开手,“修仙者需得灵脉引气,可你......”
“那昨晚的雾是怎么回事?”林子豪急了,“我喊'亮堂些',雾真散了!”
慕容清影低头抿了口茶,茶碗边缘沾了点淡红——她咬到了嘴唇。
两人正僵持着,茶棚外突然传来惊呼:“快看!
老槐树开花了!”
林子豪蹭地站起来,粗布椅凳“吱呀”倒在地上。
他扒着竹帘往外看,镇中街方向腾起片粉白的云,正是“墨香斋”外那棵枯槐。
此刻满树都是碗口大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堆着雪,连枝桠间的裂缝都缀满了花骨朵,压得老枝弯成月牙。
“这树去年就死了!”
“我今早路过还没开,这会子怎么突然......”
镇民们围在树下,有人捡了片花瓣凑近闻,有人踮脚摸树枝,连卖糖画的老张都收了摊子,举着糖人往这边挤。
林子豪盯着那树,后颈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他想起昨日在“墨香斋”外说的话,喉咙发紧:“我昨天......随口说它该开花的。”
慕容清影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剑,刺得他脊背发凉。
她没说话,转身往镇中街走,裙角带起的风掀翻了茶博士的茶盘。
林子豪追上去时,楚墨白正站在店门口,仰头望着满树繁花。
他手里还攥着那块擦书的软布,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也不知是看花了眼,还是被晨露打湿的。
“小友觉得这花如何?”他转头对林子豪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点深意。
林子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看见慕容清影站在街角的茶楼二楼,茶盏里的茶凉了也没喝,目光正牢牢锁着自己。
“这树......”楚墨白用软布擦了擦眼镜,“上个月有个穿道袍的老头来,说它根里蛀了虫,活不过今秋。
可现在......”他指了指满树繁花,“倒像有人给它续了百年阳寿。”
林子豪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突然发现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竟没像普通花那样蔫软,反而还带着露水般的光泽。
他蹲下身捡起片,指尖刚碰到花瓣,那花就“噗”地散成了星芒状的光屑,转瞬消失不见。
“小友可是觉得稀奇?”楚墨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事啊,强求不得,但若顺其自然......”
“林公子!”
茶棚方向传来茶博士的吆喝,林子豪回头,见自己方才坐的桌角压着张纸条——是慕容清影留的,字迹刚劲如剑:酉时,镇外破庙。
他再抬头时,茶楼二楼已没了慕容清影的身影。
老槐树上的花还在开,粉白的花瓣簌簌落着,像下了场不化的雪。
楚墨白站在花影里,手里的软布不知何时换成了那本《太初经》,书脊上“言出法随”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