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廿六卯时,青秀山演武场的晨雾还未散尽,古月娜已踩着木屐在场地中央来回踱步。
她怀里抱着个朱漆木匣,匣盖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梧桐木七弦琴,琴身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是她用三年时间,在灵竹峰听风露、采松脂,亲手打磨出的“听云琴”。
“阿巧,把东侧的竹帘再放低半尺。”古月娜伸手比划着高度,“日头升起来时,琴案要刚好落在那片光斑里。”
她转身对身后捧着锦垫的小菊道:“垫子铺两层,第一层用青麻,第二层换云纹缎——夜师姐的玉琴怕潮。”
小菊蹲下身,指尖抚过云纹缎的褶皱。锦垫边缘绣着极小的火莲,是她昨夜熬夜添的针脚:“古师姐,夜师姐的琴真能和您的听云琴合鸣?
我前日见她在竹楼试音,连药灵园的金齿灵叶都跟着打拍子呢。”
“合鸣是其次。”古月娜的手指轻轻拂过听云琴的岳山,琴弦发出清越的颤音,“我想让全宗弟子知道,修仙不只有打打杀杀。
你看,”她抬手指向场边立着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大道百艺·琴心通玄”,“秦婉儿要讲百艺与大道的关系,咱们先拿琴音做引子。”
这时晨雾突然散开,夜凝萝抱着个青玉匣从演武场东侧走来。
火灵珠的紫纹顺着她袖口爬到匣上,在玉匣表面烙出几星小火痕——那是她用灵力温养玉琴时留下的印记。
“古师姐。”夜凝萝把玉匣放在琴案上,“这是我在大漠秘境得的'赤焰玉琴',用玄铁令换的。”
她掀开匣盖,玉琴泛着暖玉的光,琴弦是用三十根火蚕丝拧成的,“昨日试音时,白灵的幻术袋跟着响,说是琴音能穿幻境。”
古月娜俯身看琴,指尖刚要触碰琴弦,夜凝萝突然握住她手腕:“等等。”
她从袖中摸出块紫晶,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秘境里的修士说,火蚕丝遇寒易断,得先用紫晶温一温。”
紫晶过处,琴弦泛起淡淡的紫光。古月娜的手指落在第七根弦上,轻轻一挑——琴声像被火烤化的蜜,甜而不腻,混着松脂香漫开。
夜凝萝跟着拨了第三根弦,琴音突然变烫,像团裹着糖衣的火焰,在演武场半空凝成朵小火云。
“好!”场边传来喝彩声。秦婉儿捧着卷竹简书走过来,月白裙角沾着药香——她刚从炼丹室过来,护脉丹的余温还留在指尖,“这琴音有灵,合该做开场。”
她把竹简书递给古月娜,“我写了篇《百艺论》,等你们奏完,我便讲'抚琴即修心,诵道可养气'。”
古月娜接过竹简书,见封皮上用金粉画着琴、剑、丹炉,正是大道宗的三样根基。
她把书递给小菊:“去给各峰的女弟子发抄本,每人一份。”
又对夜凝萝道:“咱们试一遍《松风引》?我起头,你接第二段。”
第一声琴音响起时,清和殿的白灵正往幻术袋里塞松脂玉片。
玉片突然震起来,在袋口排成琴谱模样——这是幻术师对灵音的本能反应。
她推开窗,见演武场方向飘着紫色和青色的光雾,像两团缠在一起的云。
药灵园里,柳絮儿刚给金齿灵叶浇完灵露。灵叶的锯齿突然变圆,跟着琴音轻轻摇晃,叶尖凝出的露水落进泥里,竟开出朵极小的蓝花。
凌霄蹲在旁边记药草日志,笔杆在纸上游走如飞:“琴音润灵,可作催芽法。”
演武场东侧的杂役房,柳三槐正揉着做桂花糕的面团。
面团突然自己鼓起来,在案板上滚成琴的形状。
他拍了拍面团,笑着对顾长河道:“你瞧,连面都听醉了。”
顾长河正往酒坛上贴“大道宗·琴音醉”的红贴,闻言抬头,见远处的云被琴音扯成丝,绕着青秀山主峰打旋。
第二段琴音扬起时,夜凝萝的火灵珠突然从袖中飞出,悬在玉琴上方。
紫火顺着琴弦流淌,在半空凝成串火符;古月娜的听云琴则引动山风,把松针卷成青符。
两种符印相撞,没入云端,竟下起细小的灵雨——雨丝落在校场石砖上,砖缝里冒出嫩绿的草芽;落在弟子们的道袍上,道袍的纹路突然亮起来,像被灵气重新洗练过。
“看!”阿巧指着天空喊。不知何时,青秀山主峰的灵气汇聚成条光带,从藏经阁顶垂下来,绕着演武场转了三圈,最后融进古月娜和夜凝萝的琴里。
林子豪站在藏经阁二楼,《太初经》在膝头摊开,金纹“合”字旁新爬出条细痕,像根琴弦。
他伸手摸了摸书页,细痕突然动起来,在“合”字下方连成个“音”字。
秦婉儿走上前时,琴音渐入缓板。她接过小菊递来的竹简书,声音像浸了蜜的泉水:“各位师妹,你们可知,当年祖师爷在青秀山结庐,最先学会的不是御剑术,是编竹筐?”
她翻开书,指给众人看第一页的画:“竹筐编得圆,手稳;竹丝劈得细,心静。
这和咱们炼丹控火候、铸剑调灵气,有什么不同?”
场边的女弟子们围过来。小丫头桃桃抱着木琴挤到最前面,琴身还是她用劈柴刀削的:“秦师姐,我前日给药灵园拔草,拔着拔着就觉得...草叶的纹路和引气诀的路线好像啊!”
“这就是百艺通大道。”秦婉儿笑着摸了摸桃桃的发顶,“你拔草时专注,心无杂念,和咱们打坐时的'空明境'有什么两样?”
她转身对古月娜和夜凝萝道:“两位师姐继续奏,咱们边听边讲。”
第三段琴音响起时,演武场的气氛变了。外门弟子们纷纷取出自己的“百艺”——有抱着陶笛的,有提着绣绷的,有攥着木雕小剑的。
阿巧从怀里摸出根竹哨,是她用后山的苦竹削的,轻轻一吹,哨音竟和琴音合了调;小菊把桂花糕捏成琴的形状,放在案上,糕香混着琴音,飘出半里地远。
白灵从清和殿跑来时,幻术袋里的玉片全串成了琴谱。
她抬手一挥,幻术在演武场上空展开:春樱落时抚琴,夏荷盛时练剑,秋菊黄时炼丹,冬梅开时驯兽——四季流转的画面里,每个场景都有女弟子们专注的身影。
“原来咱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修仙。”慕容清影不知何时站在演武场边,青锋剑鞘上的冰雾散了,换成层淡淡的琴韵。
她转头对身后的木剑少年道:“去把你的木剑拿来,用削剑的手法,跟着琴音削根竹笛。”
琴音越来越响,灵气在青秀山凝成实质。藏经阁的《太初经》金纹全部活过来,在书页间跳着琴谱的节奏;药灵园的金齿灵叶抽出新枝,每片叶子都刻着琴谱;演武场的石砖下,不知何时冒出条灵脉,顺着琴音的方向,往各峰各殿延伸。
夜凝萝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火灵珠的紫火顺着琴音钻进每个弟子的道心——有个总说自己笨的杂役姑娘突然哭了,她说她听见自己每日扫落叶的沙沙声,原来也是道韵;有个总觉得练剑枯燥的少年笑了,他说他的木剑在琴音里活了,剑尖正跟着琴谱画圈。
古月娜的听云琴突然发出凤鸣般的长音,与夜凝萝的赤焰玉琴合鸣成曲。
两道琴音化作青紫色的光龙,绕着青秀山主峰盘旋三匝,最后钻进林子豪手中的《太初经》——书页上,“音”字周围开出金纹的花,每朵花里都刻着女弟子们抚琴、炼丹、驯兽的模样。
秦婉儿的声音混着琴音飘向四方:“百艺者,大道之形也;专注者,大道之魂也。”
她举起竹简书,“今日起,每月十五设'百艺日',琴棋书画、锻器炼丹,皆可上台论道。”
场边的弟子们突然欢呼起来。不知谁先开始,众人跟着琴音哼起了调子——那调子没词,只有“嗡嗡”的哼鸣,却比任何仙曲都动人。
夜凝萝抬头看天,见原本灰扑扑的云层被琴音染成七色,像块巨大的绸缎,盖在青秀山头顶。
古月娜的手指在最后一个音上顿住,夜凝萝的琴弦余震未消。
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当——”
不知何处传来钟声。是藏经阁的铜钟?是药灵园的风铃?
还是某位弟子的道器?
钟声里,青秀山的灵气突然暴涨。原本只能聚气的演武场,此刻站着的每个弟子都觉得,自己的丹田像被灌了蜜,又暖又胀;原本需要三息才能引动的灵力,此刻一息就能在经脉里转个圈。
秦婉儿翻到竹简书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抱着琴的姑娘,旁边写着:“琴音动天,大道自显。”
她刚要开口,演武场的角落突然传来抽噎声。
是那个总说自己笨的杂役姑娘,她举着刚编好的竹篮,篮身的纹路竟和引气诀的路线分毫不差:“原来...原来我也能...”
夜凝萝走过去,把火灵珠贴在竹篮上。紫火闪过,竹篮泛出淡淡的灵光:“能的。
你编竹篮时的专注,比任何功法都珍贵。”
古月娜轻轻拨了下琴弦,余音裹着灵气钻进竹篮。
竹篮突然飘起来,在演武场上空转了一圈,又落回姑娘手里。
姑娘捧着竹篮,眼泪砸在篮底,把刚开的蓝花砸得东倒西歪。
“该我讲了。”秦婉儿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着场中的灵气,“《太初经》有云:'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咱们的百艺,就是蝼蚁里的道,稊稗里的道。”
她指了指夜凝萝的琴,又指了指古月娜的琴,“两位师姐的琴音能动天,不是因为琴有多珍贵,是因为她们弹琴时,把道融进了每根弦里。”
场边的女弟子们纷纷举起自己的“百艺”——绣绷上的灵鸟活了,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陶笛里吹出的不是音,是实质的灵气团;木雕小剑的剑脊上,竟凝出层淡淡的剑痕。
慕容清影不知何时拿了把木琴过来,青锋剑搁在脚边。
她坐上古月娜旁边的锦垫,手指按在琴弦上:“我试试。”
第一声琴音从她指尖流出时,所有人都愣了。
那音里带着冰的清冽,却又有剑的锋锐,像把裹着糖衣的冰剑,刺得人鼻尖发酸,却又舍不得躲开。
“好!”顾长河举着酒坛跑过来,“这琴音配我的桂花酿,绝了!”
他掀开酒坛封泥,酒香混着琴音,在演武场上空织成张网。
白灵的幻术袋突然炸响,玉片串成的琴谱散了,换成幅新的画:青秀山上下,每个弟子都在做自己的“百艺”——杂役扫落叶扫出灵气漩涡,锻器弟子敲锤子敲出火星道纹,连做饭的柳三槐,揉面团都揉出了丹火的火候。
林子豪站在藏经阁顶楼,《太初经》在他膝头自动翻页。
新页上画着青秀山全景,每处都泛着金纹——演武场的琴音是金线,药灵园的灵草是绿线,炼丹室的丹火是红线,所有线缠在一起,在山巅凝成个发光的“道”字。
他伸手摸了摸书页,“道”字突然动起来,钻进他的指尖。
他低头看山脚下,见原本只有碎石的荒地,不知何时冒出片小竹林,竹枝在琴音里摇晃,像在跟着打拍子。
“当——”
钟声又响了。这次听得真切,是藏经阁的铜钟。
守钟的杂役老头揉着耳朵跑出来:“怪了,钟没敲,自己响了!”
钟声里,夜凝萝和古月娜的琴突然同时发出清越的长鸣。
两道音波撞在一起,在演武场上空炸成万千星芒——星芒落进弟子们的道袍,道袍的纹路更亮了;落进药灵园的泥土,泥土里冒出更多灵草;落进藏经阁的《太初经》,金纹“道”字周围又开出圈花。
秦婉儿合上竹简书,目光扫过场中每个弟子:“今日之后,你们再做百艺时,不妨想想——这是不是另一种修仙?”
场边突然响起整齐的应和声:“是!”
声音撞着琴音,撞着钟声,撞着灵气凝成的光带,冲上云霄。
原本在山间盘旋的云被撞散了,露出瓦蓝的天,阳光泼下来,把演武场照得亮堂堂的。
夜凝萝抬头看天,见阳光里有细小的光点在飞——是灵气凝成的乐符,正往青秀山的每个角落钻。
她转头对古月娜笑:“古师姐,这琴音,怕是要传遍整个青秀山了。”
古月娜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按,余音突然拔高,像条龙,裹着灵气和乐符,冲过演武场的竹帘,冲过清和殿的飞檐,冲过后山的灵草园,最后钻进林子豪手中的《太初经》——书页上,“道”字周围的花全开了,每朵花里都刻着女弟子们专注的模样。
秦婉儿举起竹简书,声音混着琴音飘向四方:“大道宗百艺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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